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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昕是我的前同事。
当年我们供职于同一家报馆,还坐对面;都编副刊,吃些新闻的“残羹冷炙”。
我们都爱写些东西,散文、随笔、编者按、读后感等等,都是些“边角碎料”,有的根本谈不上“东西”。
郭昕隐藏得深。
白天在单位里我们都是“日出而作”,但下班回到家我已“日落而息”,他却在偷偷写小说,直到《洗澡》被《小说月报》转载了,我才知道:这家伙心里做事。
郭昕爱琢磨事。
有时候我碰到“疑难愁盼”和“难言之隐”常会求助于他,他只要一琢磨,就能理出个一二三四,事情也就柳暗花明、别有洞天了。
郭昕也爱琢磨人。
这可能是职业习惯,因为写小说要刻画人物,要入木三分,要对号入座,就像钱鍾书《围城》里写方鸿渐,刘震云《手机》中写费墨,王小波《黄金时代》中写王二。他们所刻画的人物不仅是个“独特的存在”,而且可以说是“景观的表达”,其形神,凡读过者,莫不铭记。
郭昕更爱琢磨问题。
去澡堂子搓个背,他能琢磨出“搓背的哲学”这种宏大命题;躺平、躺赢、睡个觉,他能琢磨出“这个世界上失眠的人领导着不失眠的人”——这样跨学科、跨领域、跨专业的复杂问题。
《凤凰卫视》的评论员阮次山说:许多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其实都有其内在的联系。就像“南海事件”与“美国大选”,“朝核危机”与“俄乌战争”,“G7峰会”与“特斯拉维权”等。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能在两周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一场龙卷风。
爱琢磨的人,思考缜密,处处留心,步步为营;爱琢磨的人,生活上可以丰富多彩,事业上可以飞黄腾达,情场上可以左右逢源,官场上可以仕途亨通。
郭昕阅读充栋,阅历丰富,阅人无数,不像我一条路走到天黑不知回头,一头撞到南墙上还不会拐弯,说好听点叫“对未来的执着”,说不好听叫“已停止我内心的狂热”。
郭昕始终充满激情,对不可知的未来无限狂热,这也促使他不断地更换着“马甲”:干过报纸,办过杂志,开过公司,深入过地产腹地,摸索过文旅机理,每一次都“投入地爱一次,忘了自己”,每一次又都能全身而退、华丽转身。
我很想让他也拉我一把,让我早日“脱贫致富”“脱离苦海”“脱胎换骨”,但每次都被他劝退说服。只能远远望着他矮胖敦实而凛然决然的背影,说上一句“什么玩意,不够意思”。
我和郭昕都是第一代城市移民。
我常常莫名地生出一种漂泊感,而郭昕显然已经习惯了城市丛林的规则和潜规则,已经适应了你来我往的虚情假意和曲意逢迎的虚与委蛇。他不断变换着自己的角色身份,迅速适应并得心应手,如庖丁解牛,如扁鹊问诊。这些经历都成了他小说中的“如有雷同”,而你、我、他都成了他笔下的“纯属巧合”。
郭昕不断摆弄着适应世界的姿势,常换常新鲜,喜新不厌旧。我们总以为他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该向生活“缴枪不杀”了,殊不知他一直在为自己的写作生涯积累素材、丰富经历、现身说法。
郭昕放弃了鸡汤式的写作。
鸡汤看似很有营养价值,但喝多了难免油腻。像我这样的“油腻中年男”,更不敢给自己“加油”。
郭昕也没有给人精神上的按摩。
面对生活不能承受之重,他没开出大量的止疼片和镇痛剂——止疼不治病,可能还要命。
郭昕采取的是手术式的写作。
社会对他来说就是一位患者,他自己犹如一位医术高超的外科主治大夫,手持手术刀,直接面对病灶,进行全面解剖。
郭昕的这本《驯风记》无疑就是一本厚厚的病例分析报告,今天的研讨会也可算一次大规模的专家会诊,在座的各位也都是各个科室的专家大夫;但最终,我们的意见只是参考,郭昕永远是主治医师,“妙手回春”的锦旗最后只属于他。
1926年4月11日,鲁迅在《记念刘和珍君》一文中就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驯风记》就是郭昕一次对生活的宣誓和对现实的挞伐,他是真的猛士;在他面前,我们充其量算个护士,遵照医嘱,打个下手。
当下多的是美其名曰“传递正能量”的花篮式写作,还有一种“唱出好声音”的歌德式写作,当然也有抒发些小情小调、男欢女爱、风花雪月、职场斗法、盗墓玄幻、宫闱争宠之类。总而言之,当下缺乏史诗性的写作,缺乏对当下社会的真实观照,更毋宁说对现实的揭露和批判——批评不是抹黑,是为了“引起疗救的注意”,其终极目的是人文的、关怀的、友善的,其建设性释放强大正能量,其反思性唱出作家好声音。
我听郭昕说《驯风记》只是他长远写作射程中的第一部,接下来还有《笑尘记》《藏雪记》,这种“三部曲”式的构架,有史诗的基因,有经典的可能。
我迫不及待!
光说好的,就有吹捧和收买的嫌疑,最后我也汇报一下“会诊”的成果:小说最后一部分“驯风记”,其实就是一次“驯风行动”,可以写得更厚实一些、细节可以更丰富一些,形成高潮,惊声尖叫。这是难得的很好地反映当下官场生态的反腐题材小说,也有很好的影视改编先决条件,希望张艺谋、陈凯歌们普遍撒网、重点逮鱼。
郭昕貌似忠厚,“骄傲藏在心里温暖自己,谦卑挂在脸上取悦别人”,其满肚子都是花花世界、累累素材。与他“共事有风险,交往须谨慎”,说不定哪天你就会被编排进去成为角色。
所谓的“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那是小说家的一贯伎俩,不足为信。生活远远比小说要荒诞得多。
欢迎大家,“对号入座”。
虚与委蛇y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