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 检" 到" 偷" 的国内船员
在20 世纪80、90 年代,国内船员在日本的名声很差,主要是因为偷窃和偷渡。刚开始是捡,后来就发展到偷。有些国内船到了日本,港口当局不给发登陆,船员都下不了地。他们真是被我们偷怕了,不过那个时候也确实没有办法,一来,我们国内的经济还只是缓慢起步阶段,大部分人都还很穷,连二手的日本货都买不起;二来,这些船员绝大部分没有受过教育,又是在苦日子里泡大的,见到好东西,尤其还是鬼子的东西,当然是能偷就偷,一点内疚感都没有。
国内船员很喜欢他们的自行车和钓鱼竿,买的话价钱实在太贵了,只好偷。他们的自行车确实好骑,踩一脚能跑很远,有些七成新的自行车在国内都可以卖到700 元,国内也有专门收购这种日本二手自行车的贩子。我曾经花30 美元买了一辆二手的折叠自行车,在日照都有人专门从家带着饺子来,求我600 元人民币卖给他。
日本钓鱼竿有的居然带测深仪!我想许多钓鱼迷都知道日本钓鱼竿好用,不但材料好,设计还非常人性化,碰到识货的,一根钓鱼竿能卖到一万多。曾经有同事早上在码头上陪着日本人钓鱼,到了吃早饭的时间,同事从船上拿了几个麻球和一瓶青岛啤酒算是给他供应早餐,那个日本人回赠了他一根不大起眼的钓鱼竿。等到了国内港口的渔具店,都没有还价,店主就出2000 块钱要买。他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其他同事也都爱往防波堤上溜达,那里钓鱼的人多。他们在两个裤兜儿里揣着青岛啤酒,还有意无意地把商标露在外头。
在日本,可以捡到一些值钱的东西。有一次,船上的大厨和大副下地,看到一个包,他们捡回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个看球赛用的望远镜,三千多日元现金,一个铜章,一包七星烟,一个打火机,一副白手套和一些文件。两个人瓜分了,大厨看上了那副白手套,大副看上了望远镜,铜章直接就丢到海里面去了。还有一个水手,捡了日本工人的一副工作手套,确实非常好用,不但套得很紧,而且戴上之后,手指头仍然很灵活,还防水防油。还有一次,船上有人捡了一个日本旧照相机回来,大伙都说现在很少用胶卷相机了,都是数码的,然后他就直接扔到码头上。没过多久,上船的码头工人居然以为是谁不小心丢了的东西,又捡回来挂在船上的水密门把手上,真让人哭笑不得。另外,还有同事在公园捡到一个不错的数码相机,回来之后就四处炫耀,害得其他人有事没事也总爱往那个公园里头去转悠,看是否还能碰到这样的好事儿。
船跑大阪时,船上大厨喜欢和水手长一起下地,看到一些人家不要的东西就捡回来。那时,有个日本大妈在一个大楼里做物业,经常碰到他俩,三个人很快就熟识了,但是语言不通只能比划着交流。一来二往,大妈知道了大厨有个女儿,水手长有个儿子,都还很小。到后来每次去,那个大妈都已经提前用纸箱子把别人不要的玩具装好,布艺玩具还明显刚洗过,基本上都有七八成新,有的还是全新的。并且她十分细心,把玩具分成两个纸箱子装:一个纸箱子装布娃娃、狗熊之类,明显给小女孩玩的;另一个纸箱子装玩具汽车、坦克之类,自然都是一些男孩喜欢的玩具。看到他俩来了,大妈隔老远就招手叫他们过来拿。那几年,他俩的孩子在小伙伴面前可是风头十足,有一大群的玩伴和追随者,这是孩子们最得意的事情了。
厨师在日本还捡了一只鹩哥,它被人遗弃在了大马路上,厨师看着鸟笼子不错就提溜回船了。第一天什么动静也没有,第二天他正在睡觉,突然听到几声嘶哑的老头儿笑声,接着又是几声细细的小孩儿笑声,把他吓了一大跳,弄了半天才发现是鹩哥的叫声。第三天,熟一点了,它说“可你几哇”(日语“你好”),还有“Hello”, 回青岛后,又学了“先生,你好”等几句汉语。但是因为这只鸟拉屎多,搞得屋子里臭不可闻,最后被他提到南山花鸟市场,被人看中,500 块钱买走了。
在日本不但能捡旧电器,有时还可以捡钱!主要是在一些诸如神庙之类的地方。有个船长说过,有次他们船到日本时,他和一个水手下地玩,到了一个类似寺庙的地方,门口有募捐箱,没人看管,只有一个老人在打扫地上的落叶。箱子里面好多钱,有10000 日元的,也有1000 日元的,但募捐箱只有一条小缝,钱拿不出来。水手就出主意说,干脆把箱子抱走,船长比较迷信,他把握不准是日本神灵厉害还是中国菩萨厉害,反正就觉得那个钱箱子不能拿,怕被神灵惩罚,说抱回去可以,但不能回船,自己抱着坐飞机回家。最后,他们都只好空着两手回来。
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日本的公共码头晚上一般是不靠船的,船都靠在钢厂的私人码头。我们的船是大年三十到的石卷港,晚上抛锚之后睡了个好觉,大年初一几个人一起下地去玩。与我同行的是一个水手和一个机工,本人偏好和一些没读过多少书的人一起下地。一来,他们虽然头脑简单,但力气有的是,有什么东西要往回提的,我是一点儿力都不用出;二来,路上和他们一起走的时候,他们通常都会恭维你,比如说二副你懂得可真多之类,我心里也蛮受用。其实,他们也喜欢和我作伴下地,说感觉心里踏实,至少不会迷路。
我们过了一条干涸的小溪,发现不远处居然是一片墓地。那个水手突然说:“我听说逢年过节,日本人上供都会在墓地上扔一些硬币,100 丹,50 丹的都有,甚至还有500 丹。500 丹!那是三十多块钱人民币呢!”那个机工马上眼珠子就转开了,他说:“咱们去看看吧!”我心里想:有没有搞错?大年初一往鬼子的坟地里跑?但那个机工死活都不肯走,就差没在地上打滚儿了,没办法,那就去看看吧。过去看了后,那个机工很失望:“啥也没有啊。”我当即就表态了:“你当日本人也过中国农历年?”
其实刚开始,我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既然有机会自然要呵斥他一顿。这也是我当年维护自己威信的重要手段之一。我给机工说,在日本,天皇诞生日当天才相当于中国的春节,机工才悻悻地和我俩一起走了。走出几十米远了,他似乎又想起来什么,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碰巧的是,几个月后船又到日本,刚好赶上日本的一个节日。还是我们三个一起下地,那个机工以为这次不会空手了,他就专找墓地,皇天不负苦心人,虽然墓地没有找到,却找到一个神庙。那个机工喜形于色,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就开始摩拳擦掌。到了神庙,那里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满地都是硬币,只捡到一把上海某宾馆的一次性梳子和一个50 丹的硬币,很有可能是被国内的同行捷足先登了。这两伙计气得破口大骂,机工什么都没捞着,心里很不舒服。回来的路上三个人谁也不说话,赶巧又在路边看到一个吸尘器,他俩个个都争着说是自己先发现的,最后我以机工先说“前面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为由把东西判给了他。
吸尘器有七八成新,日本处理垃圾要缴费,但确实没有想到扔掉的垃圾也要擦得一尘不染,而且盒子里面还放着使用说明书。水手什么收获也没有,很不舒服,气鼓鼓地在一家超市门口拿了两把雨伞。那天没有下雨,太阳也不大,却非要拿人家两把文明伞,我都羞愧和他走在一块儿,怕遇到一些日本人投来鄙夷的眼光。不过,人家根本就没注意我们做了什么。船从日本开出来之后,那个水手拍我的马屁,送了一把给我,我假意推辞了一番接受了。
那把伞还真不错,顶上还带绝缘的,就是说下雨天都不怕被雷击倒。他后来还跟我说,他老婆拿着这把雨伞跟村里的人炫耀呢。这个水手就是这样,在日本,他好像从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有次我和他一起逛大超市,上二楼去看电器,中央摆了一部大的电子钢琴。看到电子钢琴,水手就想起了他的女儿,非要过去弹一下听听。他走过去,不管什么才是正确姿势,就伸出右手食指去按了一下,咦,怎么不响?他又转着到处看,哦,下面还有个踏板,他又用脚使劲踩住踏板。怪了,还是不响,又转着圈满地找机关,原来电源还没有插上。他又不厌其烦地插上电源,踩住踏板,按下去,响了!他开心地笑了!就这么折腾了七八分钟,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不过也没有谁来阻止他。
那时候,跑日本航线非常累,倒不是说船上干活很累,关键是搞副业很累。在日本港口要忙着“捡”东西,船开出来之后更忙,得把自行车或者其他小电器用布好好擦干净,有些地方还需要调整或者修理,配个螺丝帽,给链条再加点油等等,这样就能卖个好价钱。长此以往,船上就自发地形成一个市场,相互之间串串门儿,看别人捡到了什么好东西而自己正需要,就拿自己的一件或者两件东西跟人交换。不过日本的电器都是用110 伏的电压,回家还得自己配变压器。有个水手跑日本一年多时间,家用电器几乎全是日本货,冰箱、洗衣机、烤面包机、吸尘器,应有尽有,家里的变压器越来越多,功率越来越大,到最后专门做了个柜子作为“变电站”。除此以外,日本带马赛克的色情画报也满大街都是,到了马来西亚,有时候可以用一本1 美元的价格出售。
过去十几年,不光是普通船员爱贪小便宜,许多干部船员也加入了这个行列,甚至有些专门抓外事纪律的政委也按捺不住自己躁动的心,只不过不会明目张胆,而是喜欢走掩耳盗铃的路子。
有次在横滨,我们几个叫船上政委一块下地,他支支吾吾地说你们先走。同事就说咱们先走吧,等我们走出大门时,他才说政委肯定是想一个人单独下去捡东西,和大伙一块儿他抹不开面子。果不其然,在我们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大垃圾场,看到有个人整个身子都钻进去了,光剩下两条小腿在外面晃荡,正可乐劲儿地在那里扒拉,那不是政委又是谁,从穿的裤子和皮鞋就知道。他想看画报自己又不捡,船从日本开出来,他常常以谈思想工作为名,进别人房间,看到谁桌子上有画报,就皱起眉头“嗯?!”一声,活泛一点的人马上会说:“刚捡到的,政委您先审查一下内容。”不活泛的人往往憋得满脸通红,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政委故作严肃批评一顿之后作没收处理,回头拿回房间自己偷偷地看。
这个人人品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