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2日下午,江歌母亲江秋莲诉刘暖曦生命权纠纷案,在山东省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第二次开庭。此次开庭,已进行法庭调查等程序,庭审近2小时,合议庭宣布休庭,案件择期宣判。
青岛中院在庭审结束后发布官方消息称:“上诉人刘暖曦又向法院补充提交了部分证据,合议庭依法恢复法庭调查,上诉人刘暖曦及其委托诉讼代理人胡贵云到庭进行举证陈述,被上诉人江秋莲及其委托诉讼代理人未出庭。”
2016年11月3日,在日本东京,中国留学生江歌被室友刘暖曦前男友陈世峰杀害。此后6年,该案在国内掀起多次讨论。2019年10月,江秋莲以生命权侵权为由对刘鑫提起诉讼,并索赔两百余万元。今年1月10日,山东省青岛市城阳区人民法院一审宣判,判决被告刘暖曦赔偿69.6万元。随后,刘暖曦提出上诉。2月16日二审第一次开庭,刘鑫和代理律师、江秋莲代理律师出庭,江秋莲因身体原因未出庭。
2月16日晚,二审第一次开庭后刘暖曦一方举行的媒体见面会现场,刘暖曦发言。 王倩 摄
对于案件争议焦点及近期江秋莲与刘暖曦的多次舆论交锋,上观新闻记者在一审开庭前后,以及二审第一次开庭后、第二次开庭前后采访过案件当事人。11月20日晚间22点左右,刘暖曦接受了记者1个多小时的视频采访。
“二审第一次开庭时很匆忙,这次有了足够的开庭准备时间。 ”刘暖曦表示自己已经为这次开庭准备了半年多时间。
记者也多次尝试联系江秋莲,但均被拒绝。在本次庭审开始前半小时,江秋莲公开发布消息称“由于特定主客观原因,我与黄乐平律师、李婧律师两位代理人都不参加今天下午的庭审,我们已向合议庭做了说明”“此前我们已经就本案的事实与法律相关问题向合议庭充分表达了我们的意见与主张。”
刘鑫方已提交部分日本调来卷宗作为新证据
22日下午庭审中,法官给了刘暖曦充足时间读完了她事先准备的个人陈述。刘暖曦在发言时情绪激动落泪,也因此被法官提醒注意控制情绪。
“觉得能顺畅地把自己想说的在法庭上都说出来挺好的。”刘暖曦在庭审结束后表示。
11月22日,刘暖曦和代理律师前往法庭的路上。受访者供图
本次开庭前,刘暖曦向上观新闻记者提供了她的上诉状,其中呈现出6个关于江歌被陈世峰杀害前后,她认为还存在争议的细节,包括:是否要求江歌在地铁口等她;是否如实向江歌进行告知和提醒;关于案发前不报警的争议;3人是否相遇、起争执;刘暖曦是否尽到报警义务;以及关于门锁争议。
二审开庭以来,刘暖曦方一直坚持江歌被杀完全是陈世峰的行为所致,上诉人没有过错,不存在上诉人未尽到安全保障义务,上诉人履行了报警义务,不应承担民事赔偿责任。
本次庭审开庭前,刘暖曦称已经获得了新的证据支持自己的诉讼请求,即今年7月她从日本申请回来约500多页、重达七八斤左右的卷宗。其中包括案发时刘鑫两次报警录音、多份搜查报告书、庭审笔录、检方对刘鑫的调查笔录、陈世峰的陈述书、起诉状、判决书等。9月,刘暖曦从日本调回的卷宗获得了相关机构的公证,产生法律效力,刘暖曦在第一时间提交给了青岛中院。
刘暖曦表示,她曾请过日语专业人士反复听写两段报警录音,重新制作了报警记录日语文字版,与被上诉人江秋莲提供的文字稿进行对比,认为江秋莲及辩护律师在一审时提供的卷宗翻译材料有多处错误。此次开庭,刘暖曦已将陈世峰的全部供述翻译公证后提交给了青岛中院。刘暖曦一方提出,一审中江秋莲和代理律师没有将其从日本申请回来的卷宗悉数翻译并交给法院,而是选取了其中有限的部分,合议庭应责令江秋莲提交39.64斤卷宗的全部材料,并且指定专门机构重新听写翻译。
对于一审中江秋莲一方提供给法院的证据是否存在拼接剪辑,断章取义的情况,江秋莲的代理律师黄乐平并未明确予以回应,并且表示:“二审判决书会给出答案。”
2022年初此案一审判决后,黄乐平曾经在案件座谈会上播放去年开庭时已递交法院的江歌遇害前10小时事件还原视频。其中举证了刘暖曦在江歌遇害当日,明知陈世峰曾对她有威胁性语言,但并不告知江歌并邀她同行,将她置于潜在险境;以及刘暖曦在陈世峰尾随两人到达公寓时,只顾自己安危,独自进入公寓锁门避险,将江歌和陈世峰留在门外,切断了江歌的逃生通道。
江秋莲的代理律师黄乐平曾用“危险引入”这一说法论述刘鑫当时存在的侵权责任。在本次开庭,刘暖曦的代理律师胡贵云从多个维度反驳,提出刘暖曦不构成“危险引入”。胡贵云辩称:刘暖曦不可预见陈世峰的杀人危险,无法“引入”并“维持”,作为一个普通人,其行使的是合法权利,并无法律上的过错,其对杀人的危险根本不可预见,同时危险引入不是法律概念。
刘暖曦方当庭辩称:陈世峰和江歌早有矛盾
一审判决书中,法院认定刘暖曦作为江歌的好友和被救助者,对由其引入的侵害危险,没有如实向江歌进行告知和提醒,在面临陈世峰不法侵害的紧迫危险之时,为求自保而置他人的生命安全于不顾,将江歌阻挡在自家门外而被杀害,具有明显过错。
此次庭审中,胡贵云律师提出了新的辩护观点,即江歌和陈世峰两人私下交往导致矛盾升级,陈世峰的杀人目标就是江歌。刘暖曦一方主要的论据也是这次从日本调回的江歌被杀案的刑事判决书,判决书全文6次提到陈世峰对江歌杀意强烈,并且刘暖曦一方认为这种强烈杀意的认定出现在判决书犯罪事实、证据分析、证据总结、量刑理由等多个地方。
“陈世峰见到江歌后一上来就捂嘴,马上捅刺,十几秒钟捅刺了11、 12刀,他的动作稳准狠,没有给江歌生还的机会。”刘暖曦提及陈世峰在卷宗中的供述,这表明了他的杀意。刘暖曦认为,这些细节对于论证她是否承担侵权责任是很重要的。刘暖曦称自己向法院提供摘抄了判决书原文的一部分内容,其中包括江歌的颈部有合计共11处刺伤,切伤、颈后部有贯通伤、针对颈部的攻击至少有11至12次等。
刘暖曦一方称,从新调回的卷宗中发现,日本庭审现场时检方曾经多次向陈世峰确认过一个信息:江歌是否在10月14日去陈世峰所在大学,以给刘暖曦流产为名向陈世峰索要10万日元。根据刘暖曦一方翻译的卷宗中陈世峰的供述,他给了江歌10万日元和一些人民币作为“流产费”,同时直到案发,陈世峰也未曾向刘暖曦核实是否怀孕。刘暖曦一方认为:这些内容在江秋莲一方提供的卷宗中完全没有呈现,但恰恰可以表明江歌和陈世峰私下的交往和矛盾在案发前也已经存在,也可以间接说明陈世峰故意杀害江歌的动机。
刘暖曦在开庭前接受采访时说:“之前我是被江秋莲的描述带着走的,认为陈世峰就是来找我的,她不停提醒我,‘陈世峰是因为和我有了矛盾才误杀了江歌,江歌是为我而死 ’。看了卷宗后,我才知道江歌和陈世峰一直保持着微信联系,卷宗里还提到后来江歌微信拉黑了陈世峰这件事。 但是不能理解的是他对江歌这么大的杀意来自哪里?我很惊讶。 ”
记者询问刘暖曦,其在法庭上提出的“陈世峰对江歌早有杀意”的说法是否会让自己从道德层面有所释然或自我开脱,她迟疑了片刻后回答:“真的没有很轻松,反而感觉更难受了,觉得怎么会是这样?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昨日庭审结束后,记者曾经多次电话联系江秋莲,但都未接通。此前,她也多次向记者表达不便接受采访。但是在庭审后一篇详细报道陈世峰在案发当天对江歌怀有杀意的报道中,江秋莲明确向作者提出了质疑。
开庭前,江歌遗物照流出引发新的网络论战
二审第二次开庭当天中午,江秋莲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中再次表达希望法院能尽快宣判,“此次庭审距离2月16日第一次开庭已经超过9个月,我已经撑不下去了,再次恳请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尽速宣判,以告慰我江歌的在天之灵!”
11月17日,江秋莲收到开庭消息后,曾向多家媒体表示:“感谢各位媒体朋友关心,目前不方便接受采访。”
就在一周以前,江秋莲曾因为江歌的遗体照在网络上流出强烈谴责发声。在其一则微博中,她情绪激动,称刘暖曦前几天在微博上发布了江歌的遗物照片,还雇佣网络水军发布了江歌的局部遗体照,她自己也因为“这些突破人性底线的内容被气病了。”江秋莲选择了向微博以及后来刘暖曦新注册的知乎、今日头条投诉。不久后,相关平台都删除了相关内容并且暂时封锁了这几个账号。
11月20日晚,上观新闻记者向刘暖曦核实此事,她否认了遗体照是从自己或者代理律师手中流传出去,也从来没有假手别人发布这样的照片。
同时,她承认自己确实在微博发布了一张江歌被害时随身物品的图片,“这张照片中是江歌平时用的书包,里面是一些身份证件、人民币、日元、水杯等,我认为这个照片中应该没什么会让她觉得难以接受的内容。”
10月31日,刘暖曦配合江歌被害时的物品照片一起发表出来的文字是在陈述她新获取的卷宗中,陈世峰所供述江歌向他索取10万日元的事情。刘暖曦认为她发布背包照片只是为了“更好追根溯源,从源头上解决谣言。”
当记者追问为什么刘暖曦非要在卷宗里选择这张遗物照片作为澄清手段,图文内容是否有必然关联?她解释因为在2017年澎湃新闻报道江歌案时,配图里江秋莲将日元和 347 元人民币裱在一起,描述成是江歌放在存钱罐里的旅行基金。现在,她发布这张遗物照片也是对江秋莲当时所陈述事实的一种反驳。“这是卷宗里的照片,我没说这个照片有什么具体含义,和案情有什么具体关系,只是罗列出和人民币相关的内容。”刘暖曦解释。
但这样一张似是而非的配图,让双方在网络舆论上的纷争再度愈演愈烈,刘暖曦的微博已被禁言,处理意见是“被江女士投诉侵犯隐私,已被处理。”
刘暖曦认为,从一审结束至今,网络上的舆论环境都不是很友好:“只要遇到案件卷宗里内容被泄露的事情,很多网友,甚至江秋莲就会指责我们。因为我们也在做调卷工作,一发生这样的事就会想到我。”
2019年,刘暖曦的微博账号“@刘鑫6_6”曾因“存在通过私信、点赞等形式消费并攻击被害人家属的行为”被关闭。今年8月,刘暖曦开通了一个新的微博账号,并于10月起连续发布多条江歌遇害案情的争议内容的微博长文。根据刘暖曦所说,这些都是按照新获得的卷宗出发去展开的。“根据我们调回的卷宗,我陆陆续续发表了一些大家都不知道、对我来说也是第一次知道的事情。这件事既然已经是公共事件,我也希望大家知道真相。”
除此之外,刘鑫很少在网络上现身。刘暖曦表述:“网络上的评论我也只是偶尔点个赞,不会互动。会有很多人骂我,我是有心理准备的,一开始我没有屏蔽,也没有拉黑。我就是把该说的、想说的,说出去,大家自有判断。”
开庭前后的网络舆论纷争中,双方都称自己为“受害者”
江歌案发生已经6年,江歌母亲江秋莲和刘暖曦两方支持者的网络舆论“战争”仍在继续。而在二审两次开庭的这一年,一度上升到了白热化。
一审判决后,2022年1月11日媒体座谈会上,江秋莲偶尔忍不住落泪。 朱健勇 摄
6月25日,江秋莲在微博上转发了一则寻亲短视频:新闻中失散20年的女儿和母亲相认,精神失常的母亲一时间就叫出了女儿的名字。江秋莲感慨:“刘暖曦及其拥趸者各种诛心逼迫刺激我,你们渴望我成为这样。我若同这位母亲一样精神失常,便再也不能追究刘暖曦的责任了。”
11月开始,江秋莲曾经多次在微博中喊话青岛中级人民法院,希望“尽快下达判决,遏制无底线的伤害”。
刘暖曦在记者采访时,说起了一个细节,9月她去青岛中院提交庭审材料,回家时路过一个十字路,红灯时间特别长,看着车来车往,刘暖曦说自己有些羡慕。但是至今,她认为自己仍然处于“社会性死亡”阶段。
昨日在法庭的最后陈述中,刘暖曦说道:“六年前,还没出校门的我,因为一个做梦都没想到的杀人案,因为被害人母亲的报复诬告,被妖魔化成一个人人喊打的坏人,比杀人犯还要可恨,人人都可以来骂我全家,人人都可以在全网堂而皇之地散播我全家的个人信息……”
今年9月江秋莲收到了两通声音相同的匿名电话,来电者劝说江秋莲:你和刘鑫的矛盾我也都知道,但是你要的赔偿款是不是太多了?江秋莲当时情绪激动,询问对方真实意图,她认为这是刘暖曦雇来刺激她的人。
根据一位正在向江秋莲提供咨询服务的专业人士描述,他感受到江秋莲这一年可能都处在“精神状态极度压抑的状态下”。他这样描述和江秋莲的几次交流:“江歌母亲为了推动案情,她经常在人前让自己尽力表现得情绪稳定一些。她对大部分人是缺乏信任的,也不愿意和人接触,但是为了坚持诉讼、推动案件进展,她在强撑着自己做这些事。比如她在和我的沟通中,很少有情绪化的表达,她提供的信息基本都是和案情相关的有效信息,这种状态和大多数会向我们提供情绪输出的咨询者有很大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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