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野地》

02《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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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地并不很野,就在城的郊外。

在随便什么时辰,对城市作一次小小的逃亡,到野地去呼吸,去想些什么或什么也不想,就一心一意感受那野地,是我的一门功课。

野地有很多树。柳树、松树、槐树,还有叫不出名字的灌木。它们不仅供给我清新的空气,也免费让我欣赏鸟儿们的音乐会,且是专场,聆听、鼓掌都是我一人。黄鹂的中音,云雀的高音,麻雀的低音,布谷鸟抑扬有度的诗朗诵。报幕的是斑鸠吧,清清朗朗的几句,全场顿时寂静;接着出场的是鹦鹉,不像是学舌,是野地里自学成才的歌手;路过的燕子也丢下几句清唱,全场哗然;喜鹊拖着长裙出场了,它像是不大谦虚也不留情面的音乐评论家:“叽叽喳喳”——它是说“演出很差”?于是众鸟们议论纷纷,议论一阵就暂归于寂静。然后,它们四散开去,各自找自己的午餐。

林子的外面长满了草,招引来三五头牛或七八只羊。牛有黑有黄,羊一律的白。羊口细,总是走在前面选那嫩的草,那么认真地咀嚼着,像小学生第一次完成作业。我抚摸一只小羊的犄角,它作出抵我的样子,眼睛里却是异常的天真温良,它是在和我开玩笑。那抵过来的角,握在手里热乎乎的,它一动不动地让我握着,我们彼此交换着体温和爱怜。我顺手递给它一株三叶草,又握了握它的角,说了一声“好孩子”,却再也说不出下面的话,因为我忽然想起了我穿过的那件羊皮袄。我觉得我对不起这些可爱又可怜的羊,它们是多么纯真的孩子啊。正想着,一头大黑牛走过来,它埋头吃草,就像我埋头写诗,都是物我两忘的境界。一个小土坎它却爬得很吃力,我这才发现它是怀孕的母亲,脖颈上有着明显淤着血的疤痕,怀孕期间它仍在负重拉犁?我走过去,急忙牵起缰绳拉它一把,它上来了,感激地望着我,我看见了它眼角的泪痕。我向它点点头,示意它快些吃草,祝福它身体健康,分娩顺利,一路平安。我的心里多少有点苦涩,贴近哪一种生命,都觉得它们很美丽,也很苦涩。我终止了我的联想。我看见,远处那头黑牛,仍不时地抬起头望我……

野地的边缘有一小块瓜菜地。包菜一层一层包着自己内心的秘密,像一位诗人耐心地保存着自己最初的手稿。芹菜仍如古代那么质朴,青青布衣,是平民的样子,也是平民的好菜。红萝卜,通红的小手仍在霜地里找啊找啊,在黑的泥土里它总能找到那么鲜红的颜色。南瓜不动声色地圆满着自己,据说南瓜在夜晚长得最快,特别是在月夜,那么它一定是照着月亮的样子设计着自己,它把月光里的好情绪都酿成内心里的糖。西瓜像枕头,却无人来枕它做梦,我就睡在这枕头上,果然睡着了,梦见我也变成了一个西瓜,在大街上乱滚,差点碰上了钢铁和刀子。于是我又返回到野地,我掐一掐自己,想尝尝,却感到了痛。于是我醒来,看见西瓜仍然自己枕着自己酣睡。

这时,我隐隐听见了水声,野地的前方是一条河,我看见它微微露出的脊背,白花花的脊背,它摸着黑赶路。是子夜了,月亮悄悄地升起来,月光把野地镀成银色。星星们把各种几何图案拼写在天上,地上有几处小水洼,临摹着天上的图案,也不注意收藏,风吹来,就揉碎了。恰好有几片云小跑着去找月亮,月亮也小跑着躲那些云,云比月亮跑得快,月亮终于被遮住了。

星光照看着野地,有些暗,但很静,偶尔传出几声蝈蝈叫,我能听出它们的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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