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课
《介之推不言禄》:道不同不相为谋(中篇)
大家好,我是邵鑫,我们接着来讲《介之推不言禄》。
我们来看介之推是怎么想的,后面它就会讲到介之推说:“献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这个地方跟历史上的记载稍微有点偏差。
司马迁在《史记》里面就讲到“献公八子”,献公有八个儿子,比如说骊姬生的儿子叫奚齐,骊姬的妹妹生的儿子叫卓子,然后后来又从狄国娶了姐妹两个,两个公主,大公主生的叫作重耳,小公主生的叫作夷吾,这四个人都先后当过晋国的国君。
当然还有一个就是以前齐姜生的太子申生。太子申生后来被逼得上吊自尽了。这五个人,还有三个人是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名字的。
但是很明显,他们在骊姬之乱当中全部都死掉了,那这是“献公八子”,那为什么在这叫“献公之子九人”呢?有个说法是他们把谁算进去了。把太子申生的姐姐穆姬算进去了,就是后来嫁给秦穆公的这个女儿算进去了。
那在这里介之推就说:“年晋献公的九个孩子,现在死了八个,就剩你一个人在了。”
“唯君在矣”这句话大家明白什么意思吗?就是说“如果后边有人即位,晋国国君正统的位置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你晋文公。”
后面讲“惠、怀无亲,外内弃之”,这个“惠”和“怀”指的就是晋惠公和晋怀公,我们前面讲过重耳在登上君位之前,他的上一任是晋怀公,就是那个子圉,晋怀公就是晋惠公的儿子,晋惠公就是公子夷吾,就是那个特别不靠谱的公子夷吾。
所以他讲晋惠公也好,晋怀公也罢,这两个人是特别不得人心的,做事情是特别离谱的,所以“外内弃之”,“我们国内的人也不喜欢他们,把他们也推翻了,外面的人也不喜欢他们。”
这里面外面的人指的是谁?指的就是秦穆公。秦穆公一开始的时候帮助晋惠公即位,但是晋惠公很快忘恩负义,秦穆公就跟他发动了韩原之战,我们前面讲过,《阴饴甥对秦伯》那一次。
所以后来秦穆公就不再支持晋惠公这一派,他反而去支持重耳,所以这里边就讲说晋惠公、晋怀公,这两个人不得人心,所以内外都会唾弃他们,但是“天未绝晋,必将有主。”,“除非上天不要我们晋国了,厌弃我们晋国了,把我们晋国灭掉了,否则的话,我们晋国总得有一个主人,总得有一个主公。”
那你觉得这个主公会是谁?“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如果我们晋国人必然要选一个主公,只要这个国家没有灭亡,那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晋文公重耳。”
这段话实际上在讲什么?介之推在讲的是:“你觉得重耳即位,是你们这帮人的功劳吗?是我们这些跟着他流浪十九年的人的功劳吗?”介之推认为不是,“因为你是天命所归,我们也许有苦劳,但是不一定有功劳。”
很多人容易把这个功劳和苦劳两个给混掉,觉得说:“我跟着你,我就特有功劳。”其实并不是的。你对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没有起到最关键的作用,这个不能叫功劳,这个叫苦劳。
我们今天其实很多人做事也是一样的,我们很容易会混淆功劳和苦劳这两件事情,你就经常觉得我很努力,但是也许你的努力只是苦劳。你的努力如果没有真正地去解决那个最主要的矛盾,真正地去击中那个最关键的点,可能一点功劳都没有。
介之推就是这么认为的。他说:“我们这帮人,苦劳没得说,功劳不一定有,因为晋文公即位,是因为晋文公是晋献公唯一留下来的儿子,他不即位谁即位?”
所以这个话讲完了之后,就来到了下一条了,下面他就讲:“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意思是说:“实际上,这是上天必然的结果,上天的旨意,而某些人,这个‘二三子’就是某些人,却以为是自己的力量,这难道不是胡扯吗?这不是骗人吗?”
这个“诬”就是骗人的意思,“他们不是在骗人吗?你们还好意思来要赏赐?”所以你看介之推的这段话,证明“介之推不言禄”的原因是:他不觉得自己有功劳,还不是说:“我谦虚,你爱什么时候给什么时候给,没关系,我不在乎。”不是这个意思。
而是他觉得不是我的功劳,是人家晋文公自己的本事,以及上天的旨意,或者他自己的血统,不是我们的事,所以没有脸去要这个俸禄,要这个赏赐。
后面他就讲了:“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他打了个比方,他说:“我们把那些平时偷别人东西的人,都叫小偷,你现在是偷别人东西吗?你现在是‘贪天之功’是上天的旨意,你觉得是自己的功劳,对吧?”“以为己力”:“你就觉得是自己的力量,你觉得你这叫什么?这就已经不仅仅是小偷了。”
所以前面这个“不亦诬乎”你是叫骗,“贪天之功” 你是叫偷,所以我们这个简单叫什么?叫“欺世盗名”。
他说:“你们这帮人就是一帮欺世盗名之徒,你们骗了人,你们偷了别人的功劳。”这叫作“下义其罪,上赏其奸。”
什么意思?就是“在下边的人,明明是你有罪的,你是欺世盗名的,你却觉得这事很正当。”这叫“下义其罪,上赏其奸”。
“作为国君,底下这帮人明明是一帮罪犯,明明是一帮欺世盗名之徒,你却还来赏赐他们、表彰他们,你这个叫什么?”“上下相蒙”:“上上下下相互蒙蔽,你就是都是昏的。”
“难与处矣”:“我觉得没办法跟这样的人相处。”所以介之推讲完这段话大家就明白他的愿望是什么,就是“我离开这些人,我不跟你们在一起玩了。”
因为我们这篇有一个标题叫《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是说大家的理念想法、思考问题的方式、价值观都是不一样的,“我跟你们干嘛在一起?你们觉得说这是你们的功劳。我认为这不是你们的功劳。”
而且你们“下义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你们自己的内部嗨得很,但是我觉得这是不正当的、不应该的,我们价值观不同,所以我就走了,“难与处矣”,这是介之推给出来的理由。
后面就特别有意思,讲到介之推的母亲问了他两个问题,母亲问的第一个问题叫什么?“盍亦求之,以死谁怼?”,这个“盍”就是为什么不的意思,他妈妈就跟他讲说:“你为什么不也去求个俸禄,求个赏赐?你就这么委屈地、憋屈地死掉,你能怨谁呢?”
她的意思就是说:“你明明跟着人家也流亡了十九年,最后你啥也没捞到,你为什么不去要点东西,你就这么穷困到死,最后你不怨?你怨的话,你去怨谁,你还不趁现在自己能要,赶紧要一点。”
那这句话大家要知道实际上在问什么,她在试探介之推:“你到底是不是想要钱,想要财或者想要利,如果你想要利的话,你现在还有机会,你赶紧再去要点。”
介之推怎么说:“尤而效之,罪又甚焉?”我们今天有个词叫“以儆效尤”,大家知道什么叫“尤”,“尤”就是过错,就是犯了错;“效尤”就是专门学习那些不好的、犯了错的行为,叫“效尤”。
所以我们今天的这个成语“以儆效尤”就是说我做一个事,用来防止你去学那些不好的东西。
那“尤而效之”的意思就是:“别人已经犯了错了,结果你还跟着学,这个罪过就比原来还要大,你明明知道这是错的,你还要去跟着学。”“罪又甚焉”,“罪就更大了,所以我绝对不会去求的。”
第二叫作:“且出怨言,不食其食”,“更何况我前面已经讲出怨言了,就是我对晋文公其实心里面是有怨言的,因为我觉得你不应该去赏赐这些下臣,他们并不是真正导致你能回国即位最重要的原因。”这个叫作“上赏其奸”。
“这个事我认为你做得不对,我既然认为你做得不对了,我怎么还能要你的东西,我怎么还能吃你的饭”,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其实介之推是一个人格非常独立的人,不像我们今天讲的,一面骂着你,一面要着你的钱。
鲁迅在写《朝花夕拾》的时候,他在里面回忆自己的青年时代,里边就讲到过一个事,说他们那个时候开了一个报社,这个报社要骂当时的统治者,一边骂,统治者就过来给他们送钱,意思就是你别骂了。结果他们就开了个会讨论到底骂不骂。有人说不骂,有人说骂,有人说一边收着钱一边骂,收钱是因为我们要活下去,骂他们是因为我们还是一个报馆。
鲁迅就特别反对这个事。鲁迅说:“你如果要保持独立,就别拿人钱。”拿了别人钱,你实际上就相当于默认了你有利益在其中,那我肯定要维护你的利益。
所以其实介之推在这个事情上,他想得是非常清楚的,就是:“我既然觉得你晋文公做得不对,我就不吃你给我的饭,我就不要你的俸禄,“出怨言”就“不食其食”,这是一个非常独立的人格。
所以这句话讲完之后,他的妈妈就明白了:我的儿子介之推不是一个一心求利的人。那么有没有可能介之推是个求名的人?
我们以前经常讲,名和利是人可能想要获取的最大东西。介之推不求利,有没有可能求名?这种人也是有很多的。有的人喜欢名,有的人喜欢利,有的人喜欢名利双收。那介之推不求利,他求不求名?
所以下一句他的母亲就问:“亦使知之,若何?”什么叫“使知之”?就是让别人知道。他妈妈说:“那要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是一个不求好处的人,要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为什么‘不言禄’?要不要去解释给别人听?”
介之推怎么说?他说:“言,身之文也。”“语言这个东西是我们身体的修饰。”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以前有句话叫“言为心声”,我们自己想要去做一些事情,我们的心理、心情,最后会体现为我们的动作、行为,另外就是会体现为我们嘴上说出来的话。
人作为有语言功能的生命,有一个很重要的点就是通过语言去表达我们的心理,去表达我们真正想做的事情,所以他说:“一个人的语言,其实是一个人行为的修饰。”
当我的行为不足以表达的时候,我可能要用语言继续表达。比如说,我此时此刻非常高兴,可能我的笑容已经不足以表现我有多高兴了,我要拼命地跟你讲,讲很多话。
或者说我此时此刻非常愤怒,我觉得拍桌子已经不足以呈现我的愤怒了,我可能还要骂人。这是“言,身之文也”。
但是如果你自己已经决定了去做一些事情,比如说:“身将隐,焉用文之?”
就是说:“我自己准备归隐了,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我还要不要再用语言去告诉别人?,就不需要了。我自己都想把自己整个人隐藏起来、隐居起来,我何必再用语言去修饰自己?我不求别人理解我。我如果求别人理解我,就不是真正的隐居,求别人知道就不是真正的隐士。”
说到这我们就会想到唐朝的有一些隐士,就特别有意思,叫“终南捷径”。就当时在唐朝想要升官、当官是非常困难的,因为考科举录取率非常低,那有的人就为了能够快速地当官,他就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当时的天子为了表示自己,能够深入民间搜罗人才,所以他们会定期让一些人去推荐一些在各地隐居的、不为人所知的人。
然后有的人为了走这个捷径,就假装自己去隐居,然后被人推荐上来,所以当时出现了一个特别搞笑的事情,叫作:“特别有名的隐士”,这个人是一个特别有名的隐士,这事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对吧?你隐士怎么可能有名呢?
所以介之推是一个真正的隐士,他说:“如果我真的要隐,我是不会让别人了解我的,没必要,我何必解释自己,我只要解释自己就是什么?”“是求显也”。
就是“还是为了让别人知道我,我才会去解释自己。”所以这里面的“隐”和“显”是一对反义词。所以介之推讲“我不解释。”
那通过这句话我们知道,介之推也不是为了名,所以这是他特别厉害的地方,也不为名,也不为利,真正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自己内心的自在、安稳,包括符合天理,这是他真正追求的东西。
所以他讲完这个之后,他的母亲就明白应该怎么去劝他。
好,这节课的分享就到这里,我们下节再见。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