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曾这样说过:“做事论理论法,私教论情。”在他一生中,同各个阶层的各种人士有着十分广泛的交往,其中仇鳌就是他的一位知交,他与毛泽东相交50多年,一直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令人赞叹和感动。
1879年,仇鳌出生于湖南汨罗,他早年曾留学日本,并积极参加反清活动,是同盟会的创始人之一。民国成立后,他无意仕途,只担任了国民党湖南支部主要负责人及民政司长,但他仍然因为才学和品行备受湖南社会各界的敬重。
1916年8月的一天,仇鳌应邀来到好友杨昌济家里聚会,杨昌济把学生毛泽东介绍给了仇鳌,这是两人的第一次会面。
毛泽东虽然小仇鳌14岁,但他在聊天时却敢于发言,当大家在讨论“如何收拾中国这烂摊子”时,毛泽东说:“必破旧立新,以强国富民为己任,催中华睡狮速醒,屹立于世界之巅。”
毛泽东的话让仇鳌非常振奋,他没想到面前的这位年轻人见解如此老道,他激动地说:“后生不畏前贤,长者何惧后人!只要你救中国,我就扶掖于你!”
毛泽东马上挺胸肃立,恭敬地说:“先生在上,受学生一礼!”
此后毛泽东一直把仇鳌当做自己的老师,经常去他家里和他探讨问题。有一次毛泽东去拜会仇鳌,正好他出门了,于是毛泽东就一直等他,直到晚上他才回来。仇鳌非常感动,一直和毛泽东聊到深夜,并留他在家里住了一晚。
1919年,毛泽东打算办一份评论时政的报纸《湘江评论》,仇鳌非常支持他的想法,由于毛泽东初次办报没经验,仇鳌专门给湖南《国民日报》的主编打了招呼,让毛泽东随时可以去学习。
1920年春,毛泽东把五期《湘江评论》用牛皮纸大信袋装好后寄给了仇鳌,仇鳌看到里面的《民众的大联合》一文后,非常激动,毛泽东主张民众的各个阶层一起联合起来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他后来对毛泽东说:“润之,你解除了我深藏心中十几年的困惑。你和工农群众站在一起,为普天下之民众呐喊。”
毛泽东送给仇鳌的《湘江评论》,他一直珍藏在书柜的深处,可惜在1927年“马日事变”中丢失了。
1921年党的“一大”后,毛泽东与何叔衡回到长沙,着手建立中共湖南地方组织。为了加强党员干部的理论学习,他们决定在长沙创办一所研究马克思主义的学校,取名为“湖南自修大学”。
但办学校的困难也很多,首先就是缺乏经费和场地,毛泽东再次想到了仇鳌。仇鳌也非常愿意帮忙,他不仅每个月向学校提供400元的经费,还通过自己的关系协调到了“船山书社”的部分房屋,这才让学校正常办了起来。
自修大学开学后,仇鳌被推选为校长,毛泽东担任教务主任。从此自修大学在仇鳌和船山学社的掩护下,成为了中共湖南地方组织公开活动的场所。
但自修大学很快遭到了船山书社一些保守的老社员的攻击,他们认为书社是为保存国粹、弘扬国学而立,但自修大学却是在宣扬外国人的学说,这让他们感到接受不了。
对此仇鳌耐心地劝说他们:“毛泽东创办自修大学,是要为湖南做些实事,为中国的新生做除旧布新之事,这是在落实船山学说‘求适于用’的目标。”社员们这才没有反对了。
但自修大学因为宣传马克思主义,引起了湖南省长赵恒惕的忌恨,而且赵恒惕一直与仇鳌不和,此时的矛盾也就更加激化,在他的压力下,仇鳌不得不于1922年底辞去校长一职,并赴欧美进行考察。
1925年仇鳌回国后,毛泽东已经去了上海,从此一直到解放前的20多年,两人再也没见面,但仇鳌一直支持着共产党的革命活动。
北伐开始后,国民革命军攻进长沙,驱逐军阀赵恒惕后,唐生智任湖南省主席,仇鳌主持党务政要,贯彻执行孙中山的三大政策,国共合作局面在湖南生机勃勃地展开了。
1927年夏,湖南军阀何键发动了“马日事变”,大肆屠杀共产党人,他还派兵包围了仇鳌的住宅,大喊:“捉拿共匪仇鳌!”仇鳌带着家人侥幸逃脱,但财物被士兵趁乱抄劫了一番。
抗战胜利后,蒋介石为了发动内战,消灭共产党,实行独裁统治,成立了所谓的“勘乱建国委员会”,聘请仇鳌为委员,但仇鳌早已认清了他的反革命嘴脸,坚决没有接受任职。
1946年,仇鳌因肺癌切除了半个肺,医生说只能活五六年了,于是自称“半肺老人”,国民党政府的活动能推就推,蒋介石给他的头衔职务他也通通称病辞掉。
1948年秋,毛泽东指示中共湖南地下党组织与仇鳌联系,商议湖南和平解放事宜。仇鳌欣然应允,他对前来的中共代表余志宏说:“为了统一全中国,我们应搞一次民众的大联合!”
仇鳌于是开始做湖南省主席程潜的工作,他与程潜同是老同盟会会员,有着非常深厚的友谊,在他的劝说下,程潜也有和平起义的想法。
1948年12月25日,中共中央宣布国民党中的43人为战争罪犯,程潜也位列其中,他感到十分恐慌,于是去问仇鳌:“这回可好,还给我扣上战犯头衔,怎么和谈,和从何来?”
仇鳌劝他说:“两军对阵,你能跳脚骂人家‘共匪’,要跟人家拼命,就不准人家回敬你一声‘战犯’?这叫礼尚往来,不足为奇。”这才打消了程潜的疑虑。
1949年夏,人民解放军渡过长江后,白崇禧率50万大军盘踞湖广,妄图负隅顽抗,仇鳌以故旧兼长辈身份,劝他脱蒋独立,但未能成功。于是仇鳌决定全力帮助程潜,完成湖南的和平起义。
白崇禧知道仇鳌在谋划起义后,想把他赶走,于是送来很多金条给他当作旅费,劝他到广东去。仇鳌让侄子仇硕夫把金条原封退回,并作诗一首,表达了他对国事的忧虑和盼望解放的迫切心情:
鸿洞风尘里,稀年又一周。
龙钟添暮景,鱼烂有深忧。
梦醒天难晓,鸡鸣雨未休。
老夫心力殚,拭目瞰神州。
1948年8月4日,程潜、陈明仁领衔发出通电,宣布脱离国民党广州政府,迎接解放军进城,8月5日,仇鳌、周震鳞、唐生智、曹典球等湖南耆宿和各界知名人士105人,联名赞成程陈起义行动、欢迎湖南和平解放的通电发给中共中央。
湖南和平解放后,仇鳌在欢迎肖劲光的宴会上,高兴地说:“自辛亥革命以来,长沙多次易守,这次和平解放,不放一枪一弹,实为三十八年中绝无仅有之盛举。”
1949年8月,毛泽东电邀仇鳌赴北平参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共商建国大计。但仇鳌因肺癌不便赶路,便婉言谢绝了。
但毛泽东在年底又两次发电报,邀请仇鳌来京,并请湖南省军区派人去汨罗乡下寻访。仇鳌深为感动,不便再推辞,于是在1950年初携全家迁居北京。
仇鳌到北京后,毛泽东因为忙于国事,无暇和仇鳌马上见面,他于是让中央统战部部长李维汉陪仇鳌在北京参观,仇鳌目睹了北京的巨大变化后,感慨万千,于是赋诗一首:
天回地转客里明,万户千门旧帝京。
高阁红旗翻晓日,交衢小队舞新声。
黄袍梦醒销荧惑,紫盖人归识太平。
阅尽兴亡乔木在,冲塞古柏亦峥嵘。
不久后,毛泽东专门在中南海设宴招待仇鳌,仇鳌见到毛泽东后,深情地说:“老朽让毛主席费心了!”
毛泽东风趣地回答:“哦!与先生一别数年,您老人家怎么忘记了我的名字?我是毛泽东,毛润之,可没改名叫毛主席呀!”
仇鳌非常感动,他说:“好!好!还是称呼润之的好!”
毛泽东在宴会上对作陪的章士钊、刘斐和林伯渠等人说:
“早年我们在长沙闹革命,亦山(仇鳌字亦山)先生赞助最力,对我们的革命是帮了大忙的,当时他给我们筹集到好几千块大洋,这笔钱很顶用,为我们党的事业出了很大的力气。对我们做了好事的朋友,我们是不应该忘记的。”
1951年,在中国共产党成立30周年前夕,仇鳌专门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指出党在执政后,应保持清醒的头脑和革命的本色,以防被腐蚀,信是这么写的:
惟党一接近实际政治,是易停滞与腐朽。从来讲主义、谈政治,在宣传的革命时期,属于破坏方面,无所顾忌,易于成功;而革命战争胜利后,迄至掌握政权,进入主义建设,千头万绪,学识不够,经验全无,不独难见成功,而且时有错误,遂不免自起怀疑,顿生停滞现象。在此期间,最宜鼓起勇气,克服此种困难,使既定政策逐步实现。
又,同志们在地下工作期间,正如孟子所谓‘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此皆能忍受。一旦革命成功,上述各种情况忽然消逝,取昔日敌人之所有者而尽有之,精神与物质两方面皆达愉快,不免在有形无形之间,使革命的伟大前途,因腐蚀而发生障碍。此则当前未可丝毫忽略之问题。
好在你党有一革命武器,即批评与自我批评。但须时时把握这个武器,不仅自己党员,就是党外人士,亦应争取共同掌握,相互运用,则一切艰难皆可克服。
整封信没有歌功颂德的语言,只有居安思危的诤言。毛泽东看完以后很有感触,他马上给仇鳌回信说:“共产党就是需要您老这样的诤友!”
1952年8月,中央人民政府任命仇鳌为中南军政委员会政治法律委员会委员,仇鳌本想以年老推辞,但毛泽东再次风趣地说:“你去挂个名嘛!人们常说,国民党税多,共产党会多。你只开开会就行了,喜欢听就听,不喜欢听就起身走嘛!”
仇鳌于是也风趣地回答:“毛主席给了我一个名正言顺的为民执法的资格。”
1956年,是仇鳌和夫人刘庄先女士结婚六十周年,毛泽东专门派人送来君山毛尖茶两盒、茅台老窖两瓶、高丽参两枝以示庆贺。后来毛泽东提到此事时,深情地对章士钊说:
“结婚六十年,中国俗称偕花烛,外国人称之为钻石婚,人间罕见,值得庆贺!仇老夫人贤淑厚道,
佐夫教子,可钦可敬!”
1957年端阳节时,仇鳌突然感到胸部剧痛,不得不再次手术治疗。手术后,毛泽东亲自前来看望仇鳌,送给他燕窝、银耳等高级补品,并特批给他每月300元生活补助费。
1962年1月31日,在新春佳节即将到来之际,他专门请仇鳌、章士钊、程潜和王季范这4位老友来到家中举办家宴,大家都到了以后,毛泽东对大家说:“今天请各位来,是要陪一位客人。”
大家一时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客人”到底是谁,毛泽东给出提示:“他是你们的顶头上司呢!”大家依然猜不出来。
就在此时,一位50多岁的清瘦男子已由工作人员引导着进来了,他正是溥仪,毛泽东也是第一次见他,但却像老友一样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并向大家介绍他:“他是宣统皇帝嘛!我们都曾经是他的臣民,难道不是顶头上司?”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吃饭时,毛泽东将一筷子青椒和苦瓜放在溥仪的碗里。溥仪吃进去以后,辣出了一脸热汗,毛泽东问他味道怎么样,他连忙说:“不错,不错。”
毛泽东于是开玩笑说:“看来你这北方人身上也有辣味哩!”他接着又指着同桌的仇鳌和程潜说:“他们的辣味最重,不安分守己地当你的臣民,起来造你的反,辛亥革命一闹,就把你这个皇帝老子撵下来了!”
溥仪听了这话以后,微笑着起身,向仇鳌和程潜鞠了一躬。
1970年2月9日,仇鳌不幸病逝,享年92岁,遗体安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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