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语文必修（下）第八单元第15课《谏太宗十思疏》

谏太宗十思疏

魏征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理，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岂取之易而守之难乎？昔取之而有余，今守之而不足，何也？夫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竭诚则吴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虽董之以严刑，振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车朽索，其可忽乎！

君人者，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想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因怒而滥刑。总此十思，弘兹九德，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争驰，在君无事，可以尽豫游之乐，可以养松、乔之寿，鸣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劳神苦思，代下司职，役聪明之耳目，亏无为之大道哉！

注释

1.选自《贞观政要集校》卷一。魏征（580-643），字玄成，巨鹿（今属河北）人，唐代政治家，以直言敢谏著称。

2.长（zhǎng）：生长。这里指长得好。

3.固其根本：使它的根本牢固。本，树根。

4.浚（jùn）：疏通，挖深。

5.德义：德行和道义。

6.下愚：极愚昧无知的人。这里用作谦辞。

7.明哲：明智的人。这里指唐太宗。

8.当神器之重：掌握帝王的重权。当，主持、掌握。神器，指帝位。

9.居域中之大：处在天地间重要的地位上。域中：指天地之间。语出《老子》第二十五章：“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

10.休：喜庆，福禄。

11.戒奢以俭：戒奢侈，行节俭。

12.凡百元首：（历代）所有的帝王。凡百，所有的。

13.承天景命：承受上天赋予的重大使命。景，大。

14.殷忧：深深忧虑。殷，深。

15.能克终者盖寡：能够保持到底的大概不多。盖，表推测语气。

16.傲物：傲视别人。物，这里指人。

17.吴越：吴国和越国，春秋时彼此敌对的两个诸侯国。

18.骨肉为行路：亲骨肉成为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骨肉，指父母兄弟子女，有血缘关系的人。行路，路人，比喻毫无关系的人。

19.董之以严刑：用严酷的刑罚督察人民。董，督察。

20.振：同“震”，震慑，威吓。

21.终苟免而不怀仁：最终只是苟且免于刑罚，但是并不会怀念感激（皇上的）仁德。

22.怨不在大，可畏惟人：怨恨不在于大小，可畏惧的是人民（心怀怨恨）。人，本应写作“民”，因避皇上李世民之名讳而写作“人”。

23.载舟覆舟：语出《荀子·王制》：“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这里比喻人民能拥戴皇帝，也能推翻他的统治。

24.所宜深慎：这是应当深切戒慎的。

25.见可欲：见到（自己）贪图的东西。出自《老子》第三章“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下文的“知足”（知道满足）、“知止”（知道适可而止），出自《老子》第四十四章“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26.将有作：将要兴建某建筑物。作，兴建、建造。这里指大兴土木，营建宫殿苑囿一类事情。安人：安民，使百姓安宁。

27.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想到（君位）高而险，就要不忘谦虚，加强自身的道德休养。念高危，想到帝位高高在上。危，高。谦冲，谦虚。牧，养。语出《周易.谦卦》：“谦谦君子，卑以自牧。”

28.满溢：容器中水满而溢出，比喻骄傲自满而听不进不同意见。

29.江海下百川：江海居于百川之下（而能容纳百川）。比喻有度量，善于听取各方面的意见。下，居于……之下。

30.盘游：游乐。这里指田猎。盘，快乐。

31.三驱：语出《周易.比卦》：“王用三驱。”田猎时设网三面而有意留一面不设，指田猎有度，不过分捕杀。

32.敬终：谨慎地把事情做完。敬，慎。

33.虑壅（yōng）蔽：担心（耳目被）堵塞蒙蔽。壅，堵塞。

34.想谗邪：考虑到（朝中可能会出现）谗佞奸邪。谗邪，以谗言陷害别人的邪恶之人。谗，说人坏话、造谣中伤。邪，不正派。

35.正身以黜（chù）恶：使自身端正（才能）罢黜奸邪。黜，排斥、罢免。

36.谬赏：不恰当的奖赏。

37.弘兹九德：弘扬这九种美德。弘，光大。九德，指《尚书.皋陶（yáo）谟》所讲的九种品德，即忠、信、敬、刚、柔、和、固、贞、顺。

38.简能而任之：简，选拔。

39.仁者播其惠：惠，仁爱、宽厚。

40.信者效其忠：信者，诚信的人。效，献出。

41.豫游：出游，游乐。帝王秋天出巡为“豫”，春天出巡为“游”。

42.松、乔之寿：像仙人赤松子和王子乔那样的长寿。松乔，赤松子和王子乔，古代传说中的仙人。

43.垂拱：垂衣拱手。指不亲自处理政务，很轻易的天下就实现大治了。

44.无为：道家主张清静虚无，顺其自然。

译文

　　我听说想要树木长得好，一定要使它的根牢固；想要泉水流得远，一定要疏通它的源泉；想要国家安定，一定要厚积道德仁义。源泉不深却希望泉水流得远，根系不牢固却想要树木生长得高，道德不深厚却想要国家安定，微臣虽然愚笨，（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您这）聪明睿智（的人）呢！国君处于皇帝的重要位置，在天地间尊大，就要推崇皇权的高峻，永保永无止境的美善。如果不在安逸的环境中想着危难，戒奢侈而行节俭，道德不能保持宽厚，性情不能克服欲望，这也如同挖断树根却想要树木长得茂盛，堵塞源泉却想要泉水流得远一样啊！

　　（古代）所有的帝王，承受了上天赋予的重大使命，他们没有一个不为国家深切地忧虑而且治理成效显著的，但一旦功业建成就德性衰减。国君开头做得好的实在很多，能够坚持到底的大概很少。难道是取得天下容易守住天下困难吗？当初取得天下时才能有余，现在守天下就显得才能不足，什么原因呢？因为处在深重的忧虑之中，一定能竭尽诚心来对待臣民。成功之后，就放纵自己的性情来傲视别人。竭尽诚心，吴越之人也将同心同德；傲视别人，至亲骨肉也会成为不相干的路人。即使用严酷的刑罚来督责（人们），用威风怒气来吓唬（人们），人们最终只求苟且免于刑罚而不怀念感激国君的仁德，表面上恭敬但在心里不服气。（臣民）对国君的怨恨不在大小，可怕的只是百姓的力量；（他们像水一样）能够负载船只，也能颠覆船只，这是应当深切戒慎的。用腐烂的绳索驾驭疾驰的马车，这样可以忽视不理吗？

　　统治天下的人，如果真的能够做到一见到能引起（自己）喜好的东西就要想到用知足来自我克制，将要兴建什么就要想到适可而止来使百姓安定，想到帝位高高在上，就想到要非常注意加强自我修养，谦虚出世、自律言行，害怕骄傲自满就想到要像江海那样能够（处于）众多河流的下游，喜爱狩猎就想到网三面留一面，担心意志松懈就想到（做事）要慎始慎终，担心（言路）不通受蒙蔽就想到虚心采纳臣下的意见，考虑到（朝中可能会出现）谗佞奸邪就想到使自身端正（才能）罢黜奸邪，施加恩泽就要考虑到不要因为一时高兴而奖赏不当，动用刑罚就要想到不要因为一时发怒而滥用刑罚。全面做到这十件应该深思的事，弘扬这九种美德，选拔有才能的人而任用他，挑选好的意见而听从它。那么有智慧的人就能充分献出他的谋略，勇敢的人就能完全使出他的力量，仁爱的人就能散播他的恩惠，诚信的人就能献出他的忠诚。文臣武将争先恐后前来效力，国君没有大事烦扰，可以尽情享受出游的快乐，可以颐养得像赤松子与王子乔那样长寿，皇上弹着琴垂衣拱手就能治理好天下，不用再说什么，天下人就已经都有教化了。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劳神费思，代替臣下管理职事，役使自己灵敏、明亮的耳、眼，减损顺其自然就能治理好天下的大道理呢！

学习提示：

《谏太宗十思疏》是唐太宗贞观十一年（637）魏征的奏章，劝谏皇帝居安思危、善始虑终。文章行文简洁，说理严谨，理足气盛。诵读课文，把握其主要观点，体会作者对国家大事的担当精神，领略文章骈散结合的行文特点，学习其思虑周详的说理艺术。本文写于唐王朝国力上升的阶段，侧重建议君主如何“守成”。课外搜集相关资料，了解文章写作的背景，从课文的论述出发，与同学探讨“创业与守成”“善始与克终”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