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往事】外婆的中山路

【原创文字】：外婆的中山路

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江南城镇里，清秋的一个休息日，上午八九点的光景，一声声“甜酒酿，小钵头甜酒酿”的叫卖，嘹亮地穿过窗外青瓦飞檐之间，那一块蓝天。于是，就有长相清秀的江南小囡，拿着碗和大人给的零钱，从窗前经过，奔向推着自行车自由穿行在弄堂里的小商贩。自行车后座上挂着一个像马鞍那样的铁箱，箱里整齐码放着一层层小钵头甜酒酿。小囡把零钱交给小贩，小贩把甜酒酿倒入小囡的碗里，拍拍她的头，成交。虽然这个场景现在已经没有了，但是一到这个季节，肯定会有人心想，又到了吃甜酒酿的时节了。

小钵头甜酒酿，是手工制作的，米粒洁白软糯，酒香四溢，口感醇甜。有的人买了直接就挖着吃，这种吃法最简单纯粹。要加工的话，最常见的是用酒酿煮鸡蛋。
最好吃的甜酒蛋，我觉得是家乡南宁中山路小吃街的小摊做的。
我外婆的家就在中山路。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经常被外婆牵着手，从这条街富有两广地区特色的骑楼走过。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和姐姐妹妹上学寄住在外婆家的时候，中山路才开始有了小吃夜市。

中山路属于夜晚，每天天色刚灰，这里便人头攒动，热闹到凌晨三四点，一夜璀璨。不足一公里的街道上，小摊密布，吆喝声，翻炒声，热气腾腾，人来人往。烧烤摊、酸嘢摊、田螺摊、粉饺摊、炖品摊、糖水摊等等，通常就是一盏灯，两三个炉，三四张小桌，若干只小凳子，就可以聚起一群食客了。其中最具南宁特色的当数粉摊，有螺蛳粉、猪杂粉、老友粉、生榨粉、卷筒粉、宾阳酸粉等等，花样繁多。中山路的小吃，吸引了全国各地的游客，它因此还出现在许多名家的文章中，比如汪曾祺和贾平凹就写过在中山路吃粉和嗦田螺。

中山路属于外婆，她在中山路住了几十年，吃遍了每一个角落，对这里的各色小摊了如指掌，这里就是外婆的地盘。
那时候，每当夜色降临，各种美味的香气就越窗而入，撩起我们的食欲。妈妈说小摊的卫生状况堪忧，明令禁止我们去小摊吃东西，但是外婆还是像以前给我们买糖果饼干小零食那样，偶尔会冲破禁令，在我们学习到深夜时，悄悄买回吃的，让我们平淡机械的生活，有了一点色香味的惊喜。
在这些小吃摊中，甜品摊是一股清流，它让人们在吃了太多的咸辣后，尝到另一种滋味，叫甜蜜。甜酒蛋就是其中之一。

外婆家楼下就有一个甜品摊，这个小摊的甜酒蛋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甜品。即使我离开了家乡，但每次回南宁，必到中山路吃小吃，吃小吃必到这个小摊吃甜酒蛋。那年春节，我回南宁探亲，照例约了姐姐和妹妹一起去看望外婆，顺便大吃一顿。临走的时候，我们要下楼吃甜酒蛋，外婆非要请客。看着我们仨吃得欢，外婆在一边乐开了花。吃完后，我们跟外婆道别，说笑着向路口走去。而瘦小的外婆则背着手，微驼着背，一直远远地跟在我们的后头，走在这条她走了几十年的中山路上，像巡视着自己的领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外婆，转身即永别。

近年来，对中山路的改造喧嚣尘上，虽然进展不快，但也渐渐显现出效果来。拆掉了不少老房子和骑楼，减了不少小摊贩。听说最近又进驻了一个大的商业综合体。看来，中山路也要一改它的烟火气，走高大上的道路了。但我还是喜欢那样的中山路——有一个个小摊，有一炉炉烟火，有楼上那个亮着灯的窗。还有瘦小的外婆，背着手，微驼着背，从小摊的一盏盏灯前走过，一直走到了天上。

“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我想那缥缈的空中，定然有美丽的街市。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郭沫若《天上的街市》）我想，外婆此刻，定然在天街闲游。那朵流星，就是她提着灯笼，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