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五）百年帝国烂摊子

▲蜀道难（节选）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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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语言的节奏上，李白一直在给我们设置障碍。“黄鹤之飞尚不得过”是四四的关系，“猿猱欲度愁攀援”却又回到了四三。这种阅读的不顺畅，让我们感受到了与爬山相似的语言节奏的坎坷，蜀道之“难”全部转成了诗句上的丰富变化。

有人认为《蜀道难》写的是唐玄宗逃难到四川的故事，但似乎李白向来关心的不是现实，而是专注于描述生命的流浪与自我描述。“问君西游何时还”更倾向于一种对内心世界的叩问：这样的彷徨几时结束，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我？

这首诗大概是浪漫诗的极致，我们在阅读它的时候，情绪一直被李白带着走，越来越高亢。这种带动却又不是煽动性的，而是通过视觉与听觉把你直接带到山川中去，经历一个惊险的过程。

▲月下独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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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能是李白被翻译的最多、也是最具代表性的一首诗，里面可以读到贵游文学中的孤独和自负。

正如“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中两个矛盾的意象：盛放的花和孤独。繁花盛开又怎么会孤独？但李白刚好是身在繁花中的孤独者，这就在美学上形成了非常特殊的感觉。体味到青春，体味到美，体味到华丽，又不屑于与世俗对话，这是贵游文学中常见的情绪表达，既高傲又寂寞。

李白在这首诗中经历了“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那样求知己不得的凄凉，“行乐须及春”的自我调侃的享乐主义，“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的自我观察，最终落到“永结无情游”里的参透。

人生不过是无情之游。好像月亮与影子的关系、星辰与星辰的关系，彼此不过是按照自己的轨迹运转，如果碰到了，是一个意外，不碰到，那它本来就是如此。

▲行路难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坐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精彩赏析

《行路难》可与《蜀道难》一起读，写的都是李白所体验到的生命的荒凉与茫然。

李白的贵游文学不俗气，因为他有种“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的荒凉感，会在拥有人世间最大的繁华时选择出走。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人生不易，每一步走下去都是挫折。李白觉得他唯一的快乐是在酒中与梦中，一回到现实，就觉得到处都是陷阱。但他又很少悲哀到底，总是给生命一个巨大的希望，“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苍海”，这是李白内在世界里的向往。李白的诗歌洋溢着豪迈之气，正因为他一直没有放弃对大空间的向往。

▲登金陵凤凰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精彩赏析

读完《蜀道难》，也许会觉得李白是个不懂规则的人，但真正懂得叛逆的人恰恰是擅长规则的人。本诗就是李白很有代表性的律诗。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是完全对仗的两句，这里有一种缅怀，灿烂的吴代、晋代、繁花、一代精英，今天都是幽径与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是最明显的律诗结构，三与二对，山与水对，一个字扣一个字，简直没有一个字是意外，李白运用文字精准到如此程度，构成了一幅画面。

▲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精彩赏析

在《将进酒》中，李白从一开始就没没有遵守规则，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开头，气势汹涌澎湃，放大了空间；“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又动用夸张的手法加速了时间，形容生命老去的轻易。

空间如此空旷，时间如此短促，因此“人生得意须尽欢”。在这里能看到贵游文学最明显的特点，那就是华丽，以及华丽背后的感伤。感觉到了时间的压迫性，要让生命去尽情享乐。但李白的享乐主义倾向不是放纵，而是不要荒废生命，至少让自己“天生我材必有用”。

李白写贵游文学，会否定物质性的华贵。在经历丰富的物质生活后，李白发现最贵重的可能是生命的美好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