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土哥涅夫
我大学刚毕业时,阴差阳错回了老家的报社。别看只是一家地市级报纸,我们那批招的人中间,除了我一个本科生,其余都是硕士。事后得知,我之所以被“特殊对待”,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是本地人。
后来的事情发展,也验证了领导的判断。从见习期开始,就陆续有人或跳槽到省里的媒体,或选择考公考博。等到几年后我离开时,我们同一批进来的人,七七八八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而且一多半去了外地。
可见,哪怕是地处长三角核心区的城市,真正能长久留住的,还是本地人。
这点从任泽平团队最新的一份报告中,也得到了侧面印证。他们发现,自2010年以来,随着沿海地区产业转型升级、中西部地区产业承接以及老一代农民工老化,人口呈现向中西部回流的态势。
特别是四川、重庆和湖北三地,常住人口分别从2000~2010年的年均减少19万、17万、23万,变为2010~2020年的增长33万、32万、5万,实现了历史性地由负转正。
与之相反,东部的人口增速则开始减缓。
外地人不来了,或者说来得少了,本地人口的数量、出生率和增长情况,便显得愈发重要。也正因如此,当我看到最近浙江省统计局发布的《人口“浙”十年》系列文章中,有关本地人口的数据,才会感到脊背一凉。
说起人口表现,浙江在全国各省市中,不说最优秀吧,那起码也是“之一”。
过去十年,浙江人口增长了1014.07万,增量仅次于广东(2170.93万人),高居全国第二。全省常住人口达到6456.76万,一举超过安徽和湖北,排名从全国第10位上升至第8位。
同时,跟广东人口增长主要集中在珠三角,粤东的潮州、梅州、揭阳、汕尾、河源,及粤西的湛江等很多城市,均呈现人口净流出的情况不同,浙江是沿海省份中唯一一个所有地市都实现人口正增长的省份。
即使放眼全国,有此佳绩的省份也才浙江、贵州和西藏这区区3个。所不同的是,后两者主要依靠本地人的高生育率,而浙江则仰赖外来人口源源不断地输入。
至于浙江本地人口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根据《人口“浙”十年》文章分析,至少存在如劳动年龄人口和育龄妇女比重下降、老龄化程度加深、生育水平处于超低区域等一系列的问题。
2020年,浙江全省15~49岁的育龄妇女人数为1553.22万,占全部女性人口的50.29%。这个比例较2010年时(60.44%)大幅降低了10.15个百分点。其中,20~29岁生育旺盛期年龄的妇女人数为387.96万,占全部女性人口的12.56%,比2010年时下降了4.84个百分点。
育龄妇女比例持续减少的同时,生育意愿的下降,无疑更令人担忧。
过去30年,浙江人口的总和生育率由1990年的1.40降到2010年的1.01,此后虽经单独二孩、全面二孩、鼓励三孩等政策的轮番刺激,也只小幅回升至2020年的1.04。不仅远低于2.1的代际更替水平,甚至连1.5的国际警戒线都难望项背。
所谓总和生育率,是指平均每对夫妇生育的子女数。经常和它一起被提及的,还有另外两个概念:生育率和人口出生率。
生育率,指的是某地在一定时期内 (通常为一年)出生活婴数与同期平均育龄妇女(15~49岁)人数之比。
而人口出生率,是指在一个时期之内(通常为一年),出生人数与平均人口数之比。这里说的“平均人口数”,是年初、年底人口的平均数,也可以用年中人口数代替。
跟总和生育率不同,生育率和人口出生率通常用千分数来表示。
在浙江,总和生育率最高的衢州(1.37),也仅刚刚超过全国平均线(1.3)。剩下的10座城市,集体不及格。
省会杭州的总和生育率,更是已跌至0.96,也就是每对杭州夫妇只生育不到1个孩子。这个数值快接近韩国了,而后者可是被称为“或将成为世界上首个消失国家”的恐怖存在啊。
伴随生育率的下降,浙江的人口出生率也比2010年时下降了3.14个千分点,降至2020年的7.13‰。与此同时,全省老龄化程度的不断加剧,使得死亡率从5.54‰上升到5.84‰。这一降一升,浙江的人口自然增长率从六普时的4.73‰,被直接打到了只剩1.29‰。
受此影响,浙江户籍人口占常住人口的比例,从2010年时的87.23%,下降到了2020年的78.5%。这些户籍人口中间,还包括很多过去十年落户浙江的外来人口,真正“本地人”的比例恐怕更低。
事实上,这些问题并非浙江特有,同处长三角的江苏、上海,情况更为严峻。毕竟浙江好歹还有温州等宗族势力强大、历来抗拒计生的地区,而江苏有的则是“比全国提前二十年进入老龄化”的计生红旗县如东。至于上海,人口总量停滞了都快有十年了。
体现到具体指标上,上海的总和生育率已经跌到0.74,比韩国还低。江苏在这项指标上虽然与浙江齐平,都是1.04,但其人口出生率却只有6.66‰。
尽管得益于长三角的地利优势,过去十年,江浙沪常住人口增量少则上百万,多则上千万,但本地人不生了这点,还是在经济、文化等方面,带来了许多不容忽视的负面冲击。
对此,可能有人要说了,你这是杞人忧天。粗鲁一点的可能直接破口就骂了:你这是典型的地方本位主义,在搞地域歧视。发展经济,有人、有劳动力就行了,哪里还分什么本地人外地人?
况且历史地看,自打泰伯奔吴开始,江南一直是片南下北人和本地土著共存、互动的移民社会。永嘉、靖康年间的几次大规模南渡,不仅没有冲击本地经济,反而大大促进了江南的开发,助力其最终成为全国的经济中心。
这话当然没错,但是要知道,随着中国人口增长由正转负,各地对于人口的争夺重点,已经从增量转入存量阶段。长三角虽然吸引力巨大,但架不住人口回流川渝鄂的趋势,抢人难度越来越大。这点在上海、江苏体现得尤其明显。
过去五年,上海人口增长时正时负,总量才多了不到30万。而江苏的几个头部城市,南京、苏州和无锡,人口年均增量也都在10万以内,很多年份甚至不到5万,只有成都、西安、郑州等中西部核心城市的一个零头。
而苏中、苏北的一些城市,人口直接负增长了。就连GDP破万亿、全国排名前20的南通,也存在户籍人口大于常住人口,也就是说人口外流的情况。
为什么江苏GDP始终追赶不上广东,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广东本地人“能生”,人口后劲足。2021年,广东自然增长率高达4.52%,仅次于贵州(4.98%)、宁夏(5.53%)、西藏(8.7%),高居全国第四。而江浙沪分别为-1.1%、1%、-0.92%。
不要小瞧这几个点的差距。
如果说,经济数据是对过去发展的总结,它影响着今天的人口,那么人口数据则关乎未来的经济发展。特别是在全球贸易摩擦、产业外迁的大背景下,本地劳动力往往发挥着经济稳定器的作用。这方面,珠三角确实略胜长三角一筹。
而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是由于江南的宗族传统,没有闽粤那么根深蒂固。特别像上海,计划经济时代人人都是体制内的职工,这也导致上海和东北一样,计生政策执行得特别到位。
另一方面,跟广东人“早茶、夜宵、会生活”不同,江浙人被公认是“移动的赚钱机器”。行走在浙江的城市,晚上十点一过,大街上就冷冷清清没啥人气了。要说这儿的人有什么爱好,除了赚钱,就是买房。搞得浙江市县的房价,比中西部很多省会都高,从而也将楼市的“避孕”作用发挥到了极值。
不过,相比对经济的影响,本地人不生了,对江南文化的负面冲击无疑更大。
很多年前,上海就流传过一句话:内环说英语,中环说国语,外环才讲上海话。
这个说法可能有些夸张,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本地人的日渐边缘化,以及随之而来的,吴语在江南的整体性式微。
这可不是我危言耸听。根据对各地6~20岁青少年方言使用情况的统计,吴语区年轻人能够熟练使用家乡话的比例,是各大方言区里最低的。其中,“外环才讲本地话”的上海,已经是比例最高的城市了,达到22.4%。而上海话的两大源头,苏州话和宁波话,在各自城市青少年中的掌握比例,分别已低至2.2%和4.6%,近乎消亡。
这和我们的日常感受是一致的。
从90后开始,能够讲一口流利家乡方言的江南小囡,人数微乎其微了。受此影响,普通话已经取代吴语,成了长三角的通用语。人们见面后,通常会先用普通话交流,直到发现彼此是老乡,才改说方言。这跟珠三角的情况正好反过来。
在广东,粤语仍是主流用语,只有当交谈对象听不懂时,才会改讲普通话。这是因为,广州6~20岁青少年中,能熟练使用粤语的比例高达72%。
作为中国经济的两大火车头,长珠三角本土方言的命运为何会如此天差地别?要知道,经济、文化的兴衰,常常是相伴而生的。大家看国外,无论是好莱坞的风靡,还是韩流的盛行,本质都是国家经济硬实力的外化。
而在国内,晚晴民国时期的上海,不仅经济上傲视东亚,本埠文化也是相当强势,涌现了像《海上花列传》等一批吴语小说,滑稽戏等吴语戏曲。1949年后,随着大批上海豪商巨富南迁香港,上海话一度成为香港上流圈子的通用语,这点从《花样年华》等电影中都有体现。
六七十年代,随着香港经济的崛起,粤语文化进入兴盛期。到80年代改革开放后,粤语音乐、电影大量输入内地,一度成为流行文化的代名词,很多其他方言区的人们都争相模仿、学习粤语。
而现在,长三角论经济已恢复到历史高位,可以吴语为代表和根基的江南文化却面临危机。
这其中,既有吴语自身的原因,比如不像粤语那样有广府话作为标准发音,吴语是十里不同音,内部不同小片间交流都存在障碍,所以很容易在强势普通话的冲击下式微。但更关键的还在于本地人口的生育率过低,导致人口相对比例不断下降,吴语的使用环境遭到破坏。
不要觉得语言就是个交流的工具,换一种使用也无妨。须知,语言的背后是文化,每一种方言的消亡必然伴随相应地域文化的衰落。事实上,类似情况在江南历史上曾不止一次发生过,最著名的莫过于古越文化的消失。
今天的江南有很多迥异于中原、难以用汉语解释的地名,比如姑苏、句容、余姚、诸暨、上虞……它们都是先秦古越语称呼的汉化遗存,可惜除了“余”指的是盐外,其他绝大多数字词是什么意思,我们已经搞不清楚了。唯一保留下来的一首越地诗歌《越人歌》,还是用古楚语翻译记录的,想想真是遗憾。
如果说古越语和越族文化的消亡,是文明幼年期族群战争的不幸结果,那么现在,吴语及其所代表的江南文化,在和平环境下的不断式微,则是必须也完全可以避免的。相比经济的一时起落,地域文化的存续,以及由此确保语言、文化的多样性,无疑更加兹事体大。
在这个意义上,江南人不生了,并不只是个人口问题。希望这一长三角当前的最大隐忧,能引起全社会,而不仅仅是地方政府的共同关注。
作为一个统一国家,应该大力推广普通话,加强国家认同。
XINMICHAEL 回复 @魏先生_xs: 放屁,为什么一定要说北方方言
应保持语言文化的多样性
交流扩大了,语言肯定要减少,只能通过视频这些保存文化。以前南方一个县可能都有几种语言,
广东在语音文化方面还算不错
某种方言要灭绝就让它灭绝吧,顺其自然,很多很多方言不是也灭绝了吗?又不仅仅是吴语。
方言虽然外乡人会听不懂 但这是传承是沉淀 不能离开家乡就淡忘
很好的探究视角,但统计数据有疑
一些错误的文字应该修改一下
人口回流
看了文稿才知道原来每一篇作者都不一样
秦朔朋友圈 回复 @古丽妮儿红: 是的,《听秦说》是秦朔朋友圈不同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