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等“楼倒了”，你才肯开门吗？

想跟那位吼“楼倒了么？”的工作人员，普及一下人性常识。

各位好，今天早上的时候，在网上看到一个短视频，觉得特别气愤。

是这样的，9月5日的时候，四川甘孜州泸定县发生6.8级地震，距离该地仅两百公里的成都震感明显，很多市民说甚至比2008年汶川那一次都要感觉厉害。

感受到震感，当然大家想要下楼避难。可是当成都某高风险小区的居民第一时间跑出楼，他们发现一道铁门死死把他们隔在小区门里面。于是有人摇门大喊，要求要出去避险。

可是这个时候，一位工作人员出来了，拿着喇叭在铁门外跟居民对着吼：“楼倒了吗？倒了吗？我问你，倒没倒？倒没倒？！”

大嗓门加上扩音器，一度让我以为这哥们是张三爷复生——

古有燕人张翼德守长坂，一句“谁敢与我决一死战！”喝退八十万曹军。

今有小区“工作人员”把铁门，一句“倒没倒？倒没倒？”让一众小区居民胆寒。

怎一个威武霸气了得？

可以在“威武霸气”之外，我觉得这位“工作人员”许是进修过诡辩学，因为他这句言简意赅的“楼倒了么？”背后，蕴含着一个精妙的“两头堵”：

如果地震不强烈，楼没倒，那么你们要求我开这个门当然是不合理的。

可如果地震够强烈，楼塌了，把你们都压死了，那死人当然也不会跑来叫门了。

所以，其实无论楼倒没倒，这位工作人员都是不用做开门这个决定。

……妙啊。

是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高楼倒于内而门不开——您这工作，可真是省心省大发了啊！

可是这样一说，就又产生了一个疑问:如果该工作人员的任务，是无论情况如何，都不给开门。那么上级派你这么个大活人守在这里，又意义何在呢？直接挂把锁，让小区铁将军把门，甚至把门直接焊死。岂不来的更为简便？还省个人工成本？

比如这种：

所以简单推论我们就可以得知，上级让这样一个“工作人员”存在，并授予他开铁门的钥匙，就是为了让他在某些特殊情况下能够开门。

也就是说，在紧急时刻发生时，这位工作人员是需要调用自己的自由裁量的能力，判断并为居民开门提供避难，这本来就是他工作义务的一部分。

但在可开可不开的选择中，这位“工作人员”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不开。这种见死不救、阻止他人应急避险的行为是可耻而反人性的。

而能够为他的选择提供开脱的唯一理由，似乎只有他接到了上级的明确指使，要他在地震发生时也不开这个门。

可是，这样的理由，真的存在吗？

至少，从现有资讯中我们查证得知，成都市政府目前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的：

相反9月5日当天深夜，成都卫健委微信公众号“成都健康官微”发文，对就疫情防控期间遇到地震的问题进行了回应。

回应称：

疫情防控期间，发生地震、火灾、洪水等对市民群众生命造成伤害的灾害时，应优先保障市民群众生命安全。条件允许情况下，个人应做好防护，安全撤离；避难时，应尽量减少聚集和接触。高风险场所灾害结束后，应及时做好疫情传播风险评估，做好后续处置工作。

如果我们把这个回应，看做成都市政府的官方表态，我们会发现，包括这位质问居民“楼倒了么”在内的工作人员，以及当天很多在面对居民下楼避难时要求居民“不准跑。”“赶紧回去”“防疫要紧”的工作人员。他们的处置方式，是与当地政府的最终态度相抵触的。

当然，我想当地在9月1日宣布“原则居家”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特殊情况。而在地震发生时，政府也不可能在第一时间立刻更新、下达“优先让居民避难”的指示。

也就是说，在地震发生的第一时间，对要求紧急避难的居民，到底是放行还是不放行，劝返还是不劝返，是否要阻止他们的紧急避险行为？对这个问题，此时要依靠一线工作人员执行“自由裁量权”。

因为这个时候上级还没更新命令，这正是执行者们要“凭良心办事”的时候。

当然，我很愿意相信，网上目前曝出那些“楼塌了么？”“不准跑！！！”的新闻，应该是少数，我愿意相信当地大多数的一线工作人员面临这种“自由裁量”时，选择了人性。

因为与人方便是人之常情，危难时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道理谁都懂。而地震这种事情的特点，就是第一时间谁都不知道它到底有多严重，会不会又更强烈的余震？甚至楼会不会真的塌？工作人员和居民，应该不会都是地震专家或者建筑工程师，这种事说不准。

所以这个时候为保居民生命的万全，许他们下楼避难，是最合乎人性的决定——何况，这个决定之后还能得到上级部门的追认。

但我们却吃惊的发现，至少有那么一部分“工作人员”，在这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选择题面前，居然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反人性和反常识（最终其实也违反了上级的命令），就是不许居民避难，还要理直气壮的反问居民一句“楼倒了吗？”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性和脑子，才能作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自由裁量”呢？

其实，如果把这种工作人员想象成经济学上纯粹的“理性人”，用博弈论的方法去解读他们的选择，你会发现他们这样选倒是可以理解，甚至非常精明的：

居民

把门者

社会整体风险收益

开门

生命

安全

饭碗

不安全

大

不开门

生命

不安全

饭碗

安全

小

如图所示，我们假设在地震发生的第一时间，把门的保安或工作人员有开门或不开门的自由裁量权的。那么：

而如果开了门，居民的生命安全是可以得到切实保障的，但工作人员在不明情况之下，会担心自己遭遇上级问责，从而饭碗不保。

反之，如果不开门，居民的生命安全将受到一定威胁，但工作人员的饭碗会绝对安全。

社会舆论对个别工作人员遇上地震也不开门的行为感到愤怒，是因为我们权衡的是最后一列，既整体社会收益——保证大量居民的生命安全，显然比一两个把门者的饭碗安全更重要。

但如果把门者是一个彻底自私且理性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他不会看这张表格中的最后一列，而只会根据“把门者”自己那一列进行计算。

所以当这种绝对自私、只算自己收益的“把门者”掌握了开不开门的“自由量裁权”时，他们会毅然决然的跳出“志愿者”的藩篱，甚至跳出人性的藩篱，大放其动物性的光彩——反正你在门里，我在门外，楼倒不倒，你死不死，和我又有何干？无论如何，我的饭碗要保住，我的绝对安全要紧！

今年四月，我曾经写过《这世上最可恶的借口，叫“我也是奉命行事”》一文，在那篇文章中我说过：这几年，很多地方发生的让人气愤的事件，你深一探究，会发现都是一些“小吏”在具体执行过程假“我也是执行命令”之名，行不近人情，甚至反人性的自由裁量之实——

某地小区被封，居民得不到及时的食物供应，向前来封楼封小区的人抱怨，得到的答复是“我们是奉命行事。”

有基础病的居民因为被封控长时间得不到有效治疗，告知管理人员，人家把手一摊，说“我们是奉命行事”。

孕妇要生孩子了，千辛万苦拉到医院，门口的保安就是不让进，问什么原因，答曰“我也是奉命行事”。

似乎，在可开可不开，可管可不管，可反应可不反应之间，总有一些执行者永远选择不开、不管、不反应。

哪怕看着被他们拒之门外或门内的人陷入困顿、甚至生命垂危，他们也冷漠的只顾保证自己工作的绝对安全。为此他们不惜把得到的命令极化、加码。

这已经不是“枪口抬高一寸”的问题了，这是上级只要求你鸣枪示警，你却直接瞄人开枪。而所有这一切的目的，与命令无关，只关乎执行者们那颗纯而又纯的利己之心——你怎样我不管，反正我的饭碗不能有任何风险。

我想，遭遇这样执行者，才是所有被执行的人们最大的梦魇。

若说我看了这个视频以后有什么最大的愿望：将来有一天我的小区“原则居家”了，千万不要让我摊上这样一个在地震时刻、还隔着铁门质问我“楼不是还没塌吗？”的“工作人员”——虽然我知道这个概率其实很大。

康德说过，“一个人做一件事，不管他出于什么样理由，都必须为由此产生的后果负责。”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任何具体执行者，请在能自由裁量时知道讲点良心，讲点人性。

因为万一有一天，真的有人因为你那纯粹利己的自由裁量而蒙受悲剧，你的责任并可不是一句“我只是奉命行事”就能推脱干净的。

还是那句话：没有命令就不敢为人性开门的执行者，不值得被体谅，更不能因“没有得到命令”而脱罪。

而一个有温度、有良知、有希望的社会的建立，一定是先从谴责那些只知“奉命行事”却没半点人味的精致利己执行者开始的。

全文完

本文3000字，感谢读完，喜欢请三连，多谢。

更多文章：

挨骂的贾浅浅，到底是“棋手”还是“画家”？

这世上最可恶的借口，叫“我也是奉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