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轮到我仅剩的双毛来继承黑桑的遗愿了。
我看着双毛,一阵伤感。双毛毛色灰暗、体格瘦弱,胸脯和肌肉耷拉着,眼睛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体态十分萎靡,丝毫没有雄性野狼的风采。
不仅如此,双毛似乎天生缺乏桀骜不驯的野性,他从不打架,被逗弄时也绝不会反抗,温柔得像只小猫。
更窝火的是,每次遭受不公平的待遇,双毛既不觉得委屈,也从不生气,似乎这些都是他应得的,真是奴性十足!
我想不通,双毛怎么会是这副德性!
不过没关系,我相信,只要让双毛的身体壮实起来,精神上的缺陷一定会不攻自破的。
又一个春天来了。
雪化了,草绿了,蛰伏的动物们也都开始活动了。
羊吃草,狼吃羊,狼粪又滋润青草,自然界的生态链环环相扣。对我们来说,草原到处都不乏美食。
狼群解散了,我带着双毛和媚媚回到了石洞。
我下定决心,要从肉体到精神上重塑双毛。
自打回到石洞,我就把慈爱深深地锁在了心底,换了一副阴沉狠毒的面孔,扮演脾气暴躁、性格乖戾的狼王——是的,双毛成为了我奴役的对象。我要让他切身体会真实而残酷的狼群社会。
在媚媚的配合下,我的暴力统治计划开始了!
捕食时,我强迫双毛第一个朝猎物扑过去,威逼他拼命地追捕,即使累得口吐白沫、四脚抽搐,也不再怜惜。
一旦捕获了猎物,我就把他赶走,自己先享用,然后是媚媚,最后才会轮到双毛。
晚上,我和媚媚睡在洞的底端,双毛却只能躺在洞口,用他那单薄的身体替我们遮挡早春料峭的寒风和冰凉的晨露。
就这样,数不尽的戏弄和凌辱在我们的日常中轮番上演。
……
我明白,双毛的忍耐力和承受力已经达到了极限,要么精神崩溃,退化成一条甘心做别人奴才的狗;要么奴性彻底崩溃,爆发出全部的狼的本性。
我,耐心地期待着。
盛夏即将来临,天气越来越热。又一次捕食,我们在烈日下整整晒了三个钟头,嗓子渴得都要冒烟了。
“妈妈,快来!”突然,走在前面的双毛欢快地唤我。
只见地下的一个裂缝中,蓄积着一汪雨水。虽然不多,但够我们三个喝了。
双毛渴极了,勾着头就想往地缝里钻。
“让开!”我斥退了双毛,领着媚媚下到地缝,面对面趴在水边,大口大口地喝着,舒服得直哼哼。
双毛则蹲在一边,伸出长长的舌头,巴巴地看着我们喝水——他馋极了。
我们喝得肚子溜圆,媚媚伸了个懒腰,想让位了。
不,不能这样轻易让位!如果让双毛意识到,最低等的狼也能和其他的狼享受同样的待遇,那他永远也不可能脱胎换骨了。
“嗷——”我纵身跳进了水洼。
“哗啦哗啦。”
“洗个凉水澡可真痛快呀!”
我洗完,媚媚又跳了下去。清澈的积水早已泥泞不堪。
双毛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它只能喝肮脏的洗澡水了。
“真没用,你活该渴死!”
双毛剧烈地颤抖起来。
“妈妈,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再自卑,也是一匹血统纯正的狼,我不是狗,不是你们的奴才!”
“嗷——”双毛的灵魂终于苏醒了,一直被压抑的嗜血本性瞬间喷发了,他以泰山压顶之势,朝我扑了过来。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觉得腹部被猛地一击,身体便腾空而起,翻了个跟头,跌落在地缝里。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我的腿摔断了。
“呜呜!”媚媚吓得立刻逃到了另一边,缩成一团,向双毛臣服了。
双毛狠狠地瞪着我,一时间,我悲喜交加。悲的是:我的前腿折了,成了跛脚;喜的是,双毛果然按照我的预想有了颠覆性的突变。
自此,我们这个小家庭彻底改变了奴役和被奴役的关系:双毛成为了主宰——
晚上睡觉,我和媚媚搬到了洞口;捕食的时候,我们成为了苦力,捕获的上等好肉也归双毛享用;双毛的一切命令我们都不得抗拒……
自从尝到了统治别人的甜头,双毛的生命有了新的存在意义——权力真是一种奇妙的好东西,比鹿血还要甜,比山羊的内脏更好吃,这才是真正的活着!
我的训练终于有了效果,即使一条腿永远跛了,我也心甘情愿。
秋去冬来,双毛的狼王心得到了最大的激发,他终于领悟到了狼的生活真谛:要么被狼王统治,要么统治狼群成为狼王!
……
那年冬天,狼群再次聚集在一起,恶劣的天气和环境中,即使辛苦了一天,依然一无所获。饥饿、疲惫刺激着大家,太多埋怨的目光投向了狼王洛戛。
这是发起挑战的大好时机。
突然,一只浅灰色的兔子从草丛里窜出来,想要躲避杀气腾腾的狼群,兔子刚好从双毛眼前经过,他眼疾手快地一下按住了这只倒霉的兔子,开始进食。
“嗷——” “你竟敢私自享用,还不快快供奉给我!”
双毛没有理会狼王,他快速地、大口大口地吃着兔肉。狼群见状蜂拥而上……
狼王被撇在了一边,双毛的行为无疑损害了他身为狼王的威信。虽然只是一只小草兔,但他十分清楚,这是一个挑战他狼王权势的信号,作为狼王,他必须立刻把篡位的火苗熄灭。
洛戛恶狠狠地向双毛逼近,狼群慢慢地散开,观看这场惊心动魄的王位争夺战。
双毛猛地跳起,在半空中划出了一条漂亮的弧线,闪电般地扑了过去,狼王洛戛明显慢了一步。
一撮褐黄色的狼毛飘落,紧接着几串狼血滴了下来。
“洛戛受伤了!”空气中弥漫的一丝丝血腥气刺激了暴躁的狼群,大家开始骚动。
好极了,我的心头一阵狂喜。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洛戛拼命地反扑,双毛毫不畏惧,越战越勇,一个扑击狠狠撞过去,洛戛被撞出了两丈远,翻了个跟头,气喘吁吁地爬起来。
“嗷——”双毛威风凛凛,他屈起后腿,弓起前肢,张开血喷大口,尖利的狼牙泛着青白的亮光。
一瞬间,我看到了狼王眼神中浮出的一丝绝望。
“棒极了!我的孩子!冲上去,只要致命一击,洛戛的狼王宝座就是你的了!”
就在双毛蓄势待发、千钧一发之际,狼王突然抬起了头,他的眼神变了,仇恨、绝望、羞耻让他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
“嗷嗷——”一声嗥叫响彻草原,生死之际,狼王洛戛重新燃起了王者之气。
再看双毛,就像一只刚刚被戳破的气球,“呲”的一声漏了气,精气神瘪了,抬起的前肢也落地了。
双毛,不能退!弱肉强食是丛林法则,你和狼王的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双毛骨子里的自卑复苏了,狼王洛戛抓住了这个机会,瞬间猛扑,一口咬住了双毛……围观的野狼们扑了上去……
“我的孩子!”
……
看着双毛的尸骨,我绝望了,历尽艰辛生下的四个狼儿,竟然没有一个成为狼王,我的理想彻底破灭了。
在孤独和痛苦中,冬天过去了。我和媚媚回到了石洞。
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但死神还没有召唤,我这个瘸子就还得活下去。
媚媚和我越来越远,几乎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她长大了,要独立生活了,我却舍不得让她走,是的,我一个人太孤单了。
直到有一天,她找到了自己的伴侣——公狼卡鲁鲁,我选择了离开,为女儿让出了栖身多年的石洞。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我在草原四处流浪,成了可怜的叫花子。我老了,跑不动了,常常在昏睡的时候梦见黑桑。我知道,死神向我招手了。
算算日子,媚媚快要生了,我多想见见我的狼孙们,亲吻他们毛茸茸的额头,告诉他们外婆的爱和希望。
我悄悄回到了石洞,刚走进洞口,就传来媚媚愤怒的嗥叫声。
“是我,媚媚,我是妈妈。”
“嗷嗷——”媚媚从石洞里窜了出来。
媚媚的肚子果然鼓鼓的,里面起码有四只狼崽呢。
“黑桑,我们后继有狼了!”
“媚媚,我是妈妈呀,妈妈不会伤害你和孩子的。”
“走开!”媚媚根本不听我的解释,一步一步向我逼近,她的眼神凶狠,牙齿嗤嗤作响,好像下一刻就恨不得扑上来咬断我的脖子。
我有些伤心,“那是我和黑桑的孙儿啊,我们没有实现的理想还要靠他们来继承。”
我别无选择,只得转身逃走了……
我累了,卧在夏天的阳光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石洞里,媚媚的肚子一阵阵绞痛,狼孙们眼看就要出世了。
一阵猛烈的气浪从上空刮过,我被惊醒了,抬头一看:不好,是只金雕!
就是他!猛然间,我想起了我最疼爱的长子黑仔,就是被这只金雕叼走的。
“嗷嗷——”石洞里传来媚媚急促又痛苦的尖叫,看来她马上就要分娩了。
金雕在石洞上空盘旋着,他在等待时机。
我的狼孙,未来的狼王,只要他们一踏出洞口,金雕就会冲下来,当年黑仔的悲剧就会再次上演。
“不,这绝不可能发生!”
我要为狼孙们彻底解决掉这个隐患,也为我可怜的黑仔报仇雪恨!
我既然无法飞上天,那就要让金雕从天上下来。
我跛着一只脚,歪歪斜斜地走在草原上,时不时地喘几口粗气,想要自己做诱饵把金雕骗下来。
没一会儿,蠢笨的老雕就被我吸引了,转移到我的上空。
好极了,我继续表演。
“咚~咚~”我摔倒了,怎么挣扎也站不起来,我累得瘫在地,口吐白沫。
我耐心地等待着。
他一圈又一圈地在低空盘旋,似乎也在观望。
傍晚来临,老雕依然半信半疑,迟迟不行动。“这只老雕也太狡猾了!”
月亮升起来了,我又累又饿,但仍然强打着精神和他周旋。
熬了一夜,第二天我快要虚脱了,生命力和体力已经所剩无几。这场生死搏斗,我已经没有了生的希望。
金雕终于动了,他慢慢下降了高度,我们的战争终于拉开了序幕。
他越飞越低。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变得死一般寂静。
突然,他的铁爪刺穿了我的肋骨。
他想要把我拎上天。
“休想!”我紧紧抓住草根、岩石和泥土,想要把他拖进灌木林。
再有几步就到灌木林了,金雕意识到了危险。
我攥着一股劲儿死死勾住一丛马鹿草根,老雕拼命地向上拽。
“砰“一声脆响草根断了,我的四肢被带离了地面,金雕飞上了天。
“唉,我输了,我没能为可爱的狼孙们消除隐患。”
“难道就这样等着被吃掉?不,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放弃!”
金雕带着我飞到了一片乱石滩的上空,不好,他是想把我摔下去。
他停止了飞行,生死就在一瞬间。我把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两条后腿上,猛地往上一蹬,戳穿了他的肚子,我用爪子死死地勾住他。金雕愤怒地挣扎,一会儿上下翻飞,一会儿左右摇晃。
他要啄我的眼睛,我没有躲,趁机一口咬住了他的翅膀。
“咔嚓”翅膀断了,金雕再也不能飞了。
“砰”我和金雕同归于尽,一起砸落在地。
直到死的那一刻,我的爪子也没有松开。
远处的石洞里,媚媚生了五只狼崽,两只公的,一只毛色漆黑,像黑桑;一只是深紫色,长得像我。
“我的狼孙们,但愿你们将来有一只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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