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友祛魅:世上最恶毒的,怎会是妖魔?

韩友祛魅:世上最恶毒的,怎会是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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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意念螳螂
文案:令狐小跑
灵感来源:《搜神记》(晋·干宝)
本文灵感来源自《搜神记·韩友祛魅》,原文如下:

韩友字景先,庐江舒人也。善占卜,亦行京房厌胜之术。刘世则女病魅,积年,巫为攻祷,伐空冢故城间,得狸鼍数十,病犹不差。友筮之,命作布囊,俟女发时,张囊着窗牖间。友闭户作气,若有所驱。须臾间,见囊大胀,如吹,因决败之。女仍大发。友乃更作皮囊二枚沓张之,施张如前,囊复胀满,因急缚囊口,悬着树。二十许日,渐消。开视,有二斤狐毛。女病遂差。

天的脸庞隐藏在无限黑暗中,一轮冷月挂在其中,像是暗处探出的瞳孔,漠然扫视着山川河流。


黑黢黢的群山簇拥着一座小城,城中大多房屋都已熄灯,唯有一座大宅院里点满了灯,仿佛在和天上的月光抗议似的,整个院子亮得不像话。


韩友一身深黑道袍站在院中,像是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白多黑少的冷眼,缓缓将院内的所有人扫了一个遍。


大宅中所有人几乎都集中在了院子中,此时,一个双目通红的老者低声问身边的年轻人:“贤婿啊,这位道长是从哪里——”


那年轻人一身锦衣,面如傅粉,鼻高嘴小,他听到这里,眼眉一挑,似是已经懂了丈人的言外之意,低声回道:“您请放心,这位韩友道长是庐江一代出了名的高人。”


他们的声音极低,可韩友那双白眼却如两道冷电般扫上了老者的脸,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他的嘴唇很薄,那冷笑竟像刀子一样直戳人心。


老者抿了抿干瘪发皱的嘴唇,不再言语了。韩友这才又将眼睛翻去那年轻人脸上,问道:“人在哪里?”


年轻人行了一礼,笑道:“在下姓袁——”


“我知道你姓袁,你请我来的时候已经说了。我在问你,病人在哪里?”韩友不耐烦地打断道。


那袁少爷赶忙一提他那昂贵的衣襟,亲自引着韩友走向一间耳室,边走边解释:


“内人自嫁进我家以来,和我感情甚好,没想到三天前突然在宴会上当众胡言乱语,后来便坐在那里发呆不理人,也不吃不喝,这倒也罢了,可是偶尔还会突然状若疯魔,恶狠狠地要挠人……”


韩友仔细地听着他的描述,一言不发,这时已走到耳室门口,韩友雷厉风行地走上前,双手往门上一推——门锁着。


“那个,开门啊。”他又开始翻白眼了。


跟着的管家赶忙拿钥匙打开房门,门一开,一股奇怪的香味便泄洪似的卷了出来,每个人都闻到了,可谁也说不准那是什么味道,那似乎是雨后土地散发的潮湿味道,又夹杂着不知名的芳香。


“山野之气?此妖来自林中。”韩友道。


管家不敢言语,心道:“这鼻子灵得,他是狗妖怪吧?”接着就收获了韩友的一记眼刀。


韩友收回目光,也不进去,只站在门口静静望着里面,这里看上去原本是仓库,灯烛昏暗,照着一个被锁链捆缚的女子,她乌黑的头发尽成雪白,凌乱不堪,在白色的衣裙上一团一团的,难以分辨哪是衣服哪是头发,屋外的风吹进来,她若有所觉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得令人心疼的脸,可当她那双金红色的眼睛看向门口时,金色瞳孔瞬间收缩成两条竖线,紧接着她龇着尖牙,恶狠狠地发出了一声低吼。


袁少爷后退两步,小白脸越发没有血色,喃喃道:“又来了,又发疯了。”


韩友却有点不解了,心里想:“看上去像是狐魅,可是狐魅最通人性,按理说不会随意发疯伤人,若不注意,甚至分不出是人是狐,怎会如此疯魔法?”


他沉吟片刻,扭头问袁少爷:“狐魅上身,会受到原主本身的情志影响。夫人平时过得不顺心吗?”


袁少爷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哪有不顺心啊?您也看得出我袁家不差,她嫁进来就锦衣玉食,夫妻恩爱——”


“啧,不对啊。这狐魅疯了吗,附在人身上却不享福,非要挠人?”韩友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儿又上来了,在原地念念叨叨,就是不干活。


袁少爷忍不住催促:“韩神仙?要不您先治病……”


韩友点点头,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对啊,我直接问她不就好了?”他说着便坦然走过去,与被附身的少女大眼瞪小眼,那狐魅可能也被他这种大大咧咧的作风震住了,瞳孔略微散开,也不龇牙了,反倒歪着头端详他。


“喂,你这狐魅,为何要发疯伤人?”


狐魅一愣,下意识嗷呜嗷呜两声,却什么都没说。


“莫非这狐魅还小,灵智未开?也不会啊,灵智未开的小狐狸怎么能附身?”韩友还在推断,那狐魅却想起来什么似的,使劲一扭身,扭得锁链喀喇喀喇作响,脖领子瞬间就被蹭下来一寸,露出一小段雪白的后颈来。


“哎哎,使不得啊使不得!”袁少爷连忙把她的衣服又拉上来,可狐魅突然咆哮一声,反口就咬,袁少爷险险躲过那一口,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又用双脚倒腾着把自己推到了门口。


闹了这么一出,韩友再不出手也不大好意思了,他从背囊里掏出一个布袋子,将袋子口扯开绑在窗户四角,那窗户登时像一张嘴巴似的,而那布袋则是胃肠,等待着食物下咽。


韩友手一挥,道:“所有人都出去,关好门,只留这绑着布袋的窗户,其他能通气的洞都封好!”


等外面整治妥当,韩友才伸出一掌来,低喝道:“你既然不说明白,那我只能先把你赶走了!”


说来奇怪,他手掌空空,可又像是托着无形的磁铁,气流被吸向他的掌中又迅速被掌心推出去,很快,房中便起了一阵小小的旋风,那旋风越卷越大,最终将少女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少女浑身开始剧烈颤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接着,从她的七窍之中,不断飞出白色的细毛,那些细毛随着旋风打转,像是疾风吹雪般,令人几乎看不清少女的面目。


韩友这才手一指,那风就嗖地向窗户上的布袋里撞去,细毛也跟着纷纷入袋,少女和布袋间就像是连上了一道白线,她不断哆嗦着,头发却渐渐变得乌黑润泽,最终到白毛不再飞出、她的发梢也变得全黑后,她突然轻呼一声,倒在地上喘息。


韩友这才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将布袋口猛地收拢,打了个死结,扛在身上。然后才慢吞吞走到少女身边,将她轻轻扶起,叹道:


“你还好吗?”


那少女晃了晃头,黑色的眸子清明起来,可她的脸上依旧没有年轻女子的那股朝气,反倒呈现出一股死气,睁大了眼睛愣愣看了韩友片刻,两滴透明的大眼泪,便坠出眼眶,哒地一声落在地上。


那眼神里似乎有千万句求恳要说,可她却最终什么都没说,韩友不明所以,追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少女一咬牙,双手扯住衣领就要往下拽,韩友赶紧抓住她的手,连声道:


“哎,使不得使不得!”


少女无奈,只得松手,失望地垂下眼帘。韩友此时也不得不避嫌,便提高声音道:“可以进来了。”


门开了,许多张脸凑了进来,老的小的、美的丑的,当先的两张脸,一张白皙清秀,那是袁少爷;另一张则枯萎如树皮,那是少女的父亲。


所有的脸上都带着惊喜又心疼的表情,所有的嘴都在一开一合,说着关心人的话,锁链被钥匙开启,跌落在地上,像是一条被抽干了血的死蛇。


可少女的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韩友。


袁少爷感动得无以复加,他居然向着韩友跪下,哭道:“感谢神仙救命!”


韩友也不好再翻白眼,只好拍了拍背上的布袋:“这里装着狐魅的邪气,这邪气里,也有夫人身体里的一部分戾气。一会我把它栓到你们家最老的树上,要放二十天,等二十天过后,打开布袋,把里面的毛发都烧干净。切记,不要提前打开,那邪气会伤人。”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袁少爷,补充道,“特别是夫人本就痛恨的人,最有可能被伤到,不会要命,但得躺个两三天吧。”


袁少爷身子隐隐抖了一下,接着使劲点了点头。


韩友用他那双三白眼又扫了扫屋里众人,最后落到了少女脸上,那少女还痴痴望着他,什么都没说。


韩友微微苦笑:祛魅结束了,人也治好了,锁链也打开了,看上去所有人都那么高兴,还有什么能做的呢?


他转过身,向门外踏去,一步,两步,可就在他的脚即将跨出门槛时,他听到了一声哀嚎。


那哀嚎尖利,绝望,嘶哑,就像是地狱里用锯子摩擦骨头的酸响,烈火中树干不堪折磨倒塌的轰鸣,韩友蓦然回过头,正看见少女张大了嘴——


那嘴小巧精致,牙齿像贝壳一样整齐,可是那嘴里没有舌头。


韩友的眼睛睁大了,他猛地突破重重人群,一把抓住少女的衣领,使劲向下一拽,与白玉般的肌肤一同露出的,是一道道新旧不一的鞭痕。


那是任何山精野怪、恶鬼猛兽都制造不出的,只有人类才能击打出的鞭痕,韩友甚至可以看出有的鞭痕上,还带着精致的编织纹路。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狐魅附身后会胡言乱语,为什么如今又不发一言;为什么无论是狐魅还是本人都在不断扯自己领子;为什么她的眼神那样绝望;为什么狐魅总是要攻击人……


不是狐魅未开灵智,是少女本人就生活在人间地狱!她被不断毒打,却不敢开口,是狐狸替她开了口,可结果却是被拔掉了舌头!


“是谁做的?”韩友的声音在颤抖,抓着少女领子的手也在颤抖。


少女无法回答,其他人也没有回答,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韩友,少女的父亲眼中含着泪水,管家面带惭愧,而袁少爷的脸上,先是一片空白,紧接着,羞愤慢慢扭曲了他的脸,他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几乎戳到了韩友鼻尖,他怒喝道:


“你这个衣冠禽兽,居然当众非礼我的夫人!”


可下一秒,袁少爷听到了一声脆响,那是他的手指被折断的声音。


在袁少爷抱着手在地上打滚的背景音乐中,韩友淡淡望着少女,只问了一句:


“走不走?”


少女的眼泪填满了眼眶,她重重点了一下头,把所有的泪水都甩在了地上。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有的呼喊着去抄家伙,有的直接上前阻止,韩友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轻巧地一翻手,手中多了一柄匕首,刃口带着一泓月光,月光凛冽地向他背上的布袋口一划,无数白毛呼啦啦从袋中纷纷飞出,飞过袁少爷和老丈人身边,他们便都发出了杀猪般的声音,倒地不起。


“一个,两个。”韩友内心数着,他将少女打横抱起,在白毛之中缓缓向外走,门外杂沓的脚步和棍棒的挥舞,像是奏响了鼓点,而白毛雪片般向人们飞去,映着银白月光,纯净又怨毒。


“三十三,三十四。”韩友抱着少女,大踏步走到了门口,身后白花花雾蒙蒙的,纠缠着地上模糊哀叫的众多身影。


大门被一阵风撞开了,又被那风带得慢慢合上,金色的门环击打着光洁的门面,是那样漂亮又高贵。


可是韩友和少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他们向着黑暗的深山前行,凛冽的晚风让少女瑟瑟发抖,可她的嘴角却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群山尽头,天色发白。


太阳,就要升起了。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 墨乡

    真好,故事里能恶有恶报,

    意念螳螂 回复 @墨乡: 在故事里,我们还是尽力去保留一个公道的。

  • 空山听泉

    故事引人深思

  • 小兔周呆

    崔作非师爷井先道人吗

  • 1307861bqke

    看不懂却能听懂

  • 梨花发

  • 听友184170210

    又更啦,辛苦了

  • pirlopipi

    还更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