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消散的乡愁(下)

无处消散的乡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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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无处消散的乡愁,敏近乎偏执的家乡自豪感,让我如此熟悉,令我不禁想起有类似情绪和表现的几个时间点。

其一,十八岁,我从家乡合肥去三百多里外的安庆上大学。同省,差别不大,只是安庆更多雨,空气更潮湿,方言听不懂,对说惯、听惯普通话的我,是种折磨。有段时间,一听到复杂、浓稠的安庆口音,我耳朵自动发烧。而我对抗不适应和思乡情的办法,就是在学校只和同为合肥籍的室友交往,不断增加回家频率,从一开始俩月一次,发展到后来一个月两次。

其二,我二十来岁,从安徽到北京读研,气候千差万别,离家千里万里。从前,我一个月回家两次,来北京后,距离太远,学业太忙,要实习,要找工作,四个月才能回合肥一次。不夸张地说,乘坐公交车时,听见有人说一句带江淮腔的话,我都冲动地上去认老乡;在学校,更是积极参加老乡会,抱团取暖,成为抵抗乡愁的最佳方式,而所谓老乡,除了合肥人,便是安庆人。

之后,我毕业,经历租房、买房、结婚、安家,从一个单位跳去另一个单位。和敏一样,每当郁闷,埋在家乡菜中,一顿猛吃,马上获得治愈和力气;和敏一样,每一次回老家,都是和平行空间的自己对话的痛苦过程,看到任何一个和我同龄,当时我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今天就和他或她过着相同人生的故人,只要他或她身上,有我羡慕的一点,我必会怀疑,我离开家乡,是否正确。

其三,几年前,我因家人事业发展故,举家从北京搬到上海。把上海的家安顿好,我竟一再梦到北京地铁五号线,有一次,醒来,枕巾居然是湿的,一如年少时,从合肥到安庆,大学第一夜,我在寝室的床铺上因思乡而流泪。

我和北京的公司合作越来越密切,理由简单,我能以正当名义出差回去。我写了很多文章,都以北京为背景,其中一篇小说,关于我安在北京的第一个家,《立水桥北》。我继续寻找和有同样经历的人,从北京到上海的那些,继续抱团取暖,我们会聊两个城市的不同,聊你为什么走,我为什么来。

从前刻骨的乡愁,如今看来多像没搞懂规则的游戏。

我敢打赌,敏有一天去另一个城市生活,一定会同时怀念潞城和北京。无它,因为熟悉被打乱,因为不适需要出口,而人生时时处处事事都会引起不适,和你所在的具体城市本身无关。

这些年,我总和人讨论无法消散的乡愁,我总建议——

买房。是的,如果你留恋一个地方,又不得不远离,你最大的痛苦来自于回不去。条件允许,在那儿买个房吧,当你意识到,进可攻,退可守,永远有个家在你身后等着你,乡愁自然好很多。我在合肥买了间小房子后,便可以信心满满地说,我还是合肥人。

多想想,离乡的意义。当我无休止地问自己,为什么要离开老家来大城市漂时,我恰好听到著名作家格非老师的讲座,讲座名为《文学与他者》。格非老师说,写作需要距离,如果鲁迅一直在绍兴,他不会写出《社戏》,沈从文一生在凤凰,他写不好凤凰。我们只有离开一个地方一个人,才能看清楚,梳理明白内心的感情。是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我在安徽时,从没写过安徽,在北京开始写安徽;来到上海后,每当我思念北京,我都会拿起笔写北京,这时,我便更珍重,在上海,位置的意义。

多想想,究竟有多少乡愁是乡愁本身,还是对曾经选择的不确定,想要一颗后悔药。

我离职有段时间了,不知而今的敏是否还像之前,乡愁浓郁得冒犯到周围人等。我沉思时,敏发给我一份文档,我打开一看,其中有十几条潞城的宣传语,字字珠玑,满纸真情。

“你帮我把把关,”敏说,“什么时候有空,再去潞城玩,到时候住我在村里新盖的房子,有四个卧室!”

“这是要搬回老家了?”我疑惑。

“不,去年,我在老家过年,和村里的老太太聊天,我们在河西,她娘家在河东,她说,她一辈子都想河东的家,如果在河东,她什么什么都会更好些吧。我笑了,想到我自己。”敏说。

敏无处消散的乡愁啊,终于治愈。让我们四海为家,随遇而安,牵挂,而非被乡愁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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