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物论》中,有这样一则对话:
啮缺问王倪:万物有共同之处吗?
王倪回答:我怎么知道呢?
啮缺又问:你知道你不知道的原因吗?
王倪回答:我怎么知道呢?
啮缺继续问:难道宇宙万物就无法认知了吗?
王倪回答:我怎么知道呢?
啮缺最后问:你不知道这世间的利害,难道至人也不知道吗?
王倪说:至人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怎么会去关心利害呢?
通过这段对话,庄子告诉我们,所谓万物的界限,所谓的仁义道德,所谓的是非对错,所谓的利害与生死,都是人们出于主观成见,所创造的种种概念和标准。出于主观成见的认知,并不是真知,由人创造的种种概念和标准,并不是真正的大道。
老子曾说,为道日损。修道,就是要渐渐去除人为雕琢,消除主观成见,返璞归真。王倪接连回答四个不知道,正是因为完全消除了世俗世界的小知,从而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大知。
而今天我们要讲的《应帝王》,就是从啮缺与王倪的对话,继续展开的。
话说啮缺问王倪,四问四不知。
啮缺因此对大道的领悟,达到了更高的层次。他高兴地跳了起来,前去告诉王倪的老师蒲衣子。
蒲衣子说:“你现在才知道吗?虞舜不如伏羲。虞舜时代,推崇仁义以聚拢人心。虽然得了人心,但并非人之自愿。伏羲时代,人们睡时安适,醒时悠然,视万物为一,任由别人称自己是牛还是马。人们的知是真知,德是真德,人们的所有行为都是发自内心,自愿而为。
虞舜是儒家眼中的圣人君王,然而在庄子眼中,虞舜时代已然堕落。天地之间本没有物与物、物与我之间的界限,更没有所谓的仁与不仁。上古伏羲时代,人们顺任自然,遵大道而行,无所挂碍,悠然自得。而到了虞舜时代,却开始推崇仁义。崇尚仁义,也就有了是非对错,有了美丑善恶,有了贫贱富贵,有了亲疏远近,有了名实利害,人们开始用对立的眼光看待事物。而一旦推崇某样东西,人心中的私欲便开始滋生,人必然想尽办法去追逐,这便是人心堕落的根源。
同样的,儒家眼中另一个圣人君王唐尧,也遭到了庄子的批判,来看下面这则寓言。
肩吾去见狂人接舆。狂人接舆说:“日中始跟你说了什么?”
肩吾说:“他告诉我,做君王的,根据自己的意志制定法度,谁敢不听从,从而被教化呢?”
狂人接舆听后说:“这是虚假的德!这样治理天下,就像去海里开凿河流,让蚊子背一座山一样荒谬。圣人治理天下,难道是治理表面吗?圣人是端正自己的性命而后感化他人,让民众各尽所能就是了。鸟尚且知道高飞躲避射捕,老鼠尚且知道,在神社底下安家,以躲避烟熏和挖掘,难道人连小动物都不如吗?”
这则寓言中,日中始应当隐喻的就是唐尧。传说唐尧时代十日并出,后来被羿射掉九日,留下一日。日中始这个名字,或由此而来。
庄子认为,俗世的君主根据自己的意志,去制定各种标准和规则,以此限制百姓,这样治理天下是极其荒谬的。因为动物尚且知道趋利避害,何况是人呢?以暴力刑罚为后盾,标榜所谓的仁义道德,百姓看似顺从,实则是被逼无奈。在下面这则寓言中,庄子表达了对于人为治理天下的反感态度。
一个叫天根的人,在殷阳这个地方游玩,来到蓼水河边,遇到一个无名人。天根问他:“请问治理天下的方法。”无名人说:“走开,你这个浅薄之人,干嘛问这种不愉快的问题!我正要像造化者那般对待人生,厌烦了世俗就乘着那虚空之鸟,飞出天地四方之外,飞往无何有之乡,游于广阔无边的旷野。你为什么要用治理天下这样的话来扰乱我的心?”
看到天根不死心,无名人接着说:“游心于淡泊无为,顺应自然而不掺杂个人私意,这样天下就得到治理了。”
不治才是最好的治,无为而无不为,通过下面这则寓言,庄子继续为我们阐述。
阳子居去见老子,说:“有这样一个人,思维敏捷,刚强勇武,通晓天下事物,勤奋不倦地学道。这样的人,能称之为明王吗?”
老子说:“这算什么明王?只不过是追逐外在的知识技巧,劳形伤神之人罢了。照你这么说,虎豹因为拥有漂亮花纹而被猎捕,猿猴因为行动敏捷而被拴住,这也能算明王吗?”
阳子居惭愧地问:“那么请问,明王是如何治理天下的?”
老子说:“明王以无为之治造福天下,功盖天下却好像与自己无关;化育百姓,百姓却感觉不到依赖任何人。明王从不彰显自己,使万物自得其所。明王与大道同游,没有任何挂碍。”
在庄子看来,一个理想的君主,自身应该清静淡泊,无所挂碍,不以名为名,不以功为功。其担任的角色,不应该是主宰者或统治者,而应该是服务者或辅助者。一个国家最好的状态,是百姓自得其所,自然地顺应大道的变化,根本感受不到统治者的存在。
接下来,庄子把俗世中的君王,与理想中的明王放在一起对比较量,为我们讲述了一段颇具趣味的寓言故事。
郑国有位名为季咸的巫师,能预知人的生死存亡、福祸寿夭,甚至能精确到年月日,非常神。郑国人见了他,都赶紧逃走。列子见过他之后,却很痴迷,他回去告诉自己的老师壶子:“我本来以为老师您的道已经是最高深的了,没想到还有比您更高深的。”壶子说:“我传给你的是天道的至高理论,你尚未切身实践体会,你就以为自己得道了吗?只有雄没有雌,哪来的蛋?你自以为得道而与世俗相抗,必然露出马脚,所以让季咸轻易看破你的心思。你去把季咸叫过来,让他替我看相。”
第二天,列子带季咸过来看壶子。看完后季咸出去对列子说:“哎呀,你老师快死了,活不成了,活不过十天了。我看见他面相很怪,像湿透的死灰。”
列子进去,流着泪转告壶子。
壶子说:“刚才我向他展示的是‘地文’之象,此象表现为不动不静。他大概看见我闭塞了生机。再叫他过来。”
翌日,季咸又来看壶子。看完后出来跟列子说:“幸好啊,你老师遇见了我,有救啦,已经有痊愈新生之相啦,我看见了一丝生机。”
列子进去转告壶子。
壶子说:“刚刚我向他展示的是‘天壤’之象,此象表现为外物不入于心,生机从脚后跟发出。他大概看见了我那一丝生机。叫他再来。”
第三天,季咸再来看壶子。看完后出去跟列子说:“你老师面相很不稳定,我没法给他看。等他稳定下来,我再给他看。”
列子进去转告壶子。
壶子说:“刚刚我向他展示的是‘太冲莫胜’之象,是没有任何征兆的太虚之境,他大概看见我阴阳之气平衡和谐。大鱼盘桓之处为深渊,止水之处为深渊,流水之处为深渊。深渊有九种,我只给他看了其中三种。你再叫他来。”
第四天,季咸又来见壶子。进屋还没有站稳,撒腿就跑。壶子说:“快追!”
列子追不上,回来报告壶子说:“他没影儿了,看不见了,我没追上。”
壶子说:“刚才我向他展示的东西,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大道的体现。我和他应变无穷,他捉摸不定,就像看随风摆动的草,随波逐流的水。所以他逃走了。”
列子这才明白,自己在老师那里,什么也没有学到。于是他回到家中,三年不出门,为妻子烧火做饭,喂猪如喂人。对待任何事物,没有私欲偏爱,去除雕琢返回质朴,超然独立于天地之间。在纷乱的俗世持守空明虚静的内心,终其天年而自然物化。
这则寓言中,能预知生死存亡、福祸寿夭的季咸,隐喻着掌握生杀大权的俗世君王,而得道的壶子,则象征着庄子理想中的明王。前者遵循着俗世的伪道,后者则遵循着真正的自然大道;前者黔驴技穷,后者则应变无穷。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列子在庄子的开篇《逍遥游》中也出现过,那时的他,虽能御风而行,但毕竟有所待,尚未游于逍遥。所以《应帝王》中的列子,一开始仍被世俗的伪道给迷惑。不过,在老师壶子的提点下,最终还是破除了世俗伪道的牵绊,迈入了得道者的境界。这也许,也暗含着庄子对未来的期盼,期盼有一天,自己理想中的明王会出现,理想中的时代会到来。
下面,庄子总结道,放弃虚名,放弃谋略,不被世俗事物所困,不被智巧所主宰。体会无穷无尽的大道,游心于无挂无碍的境域。接受自然的赋予,不见私人的得失,这也就是空明的心境。至人用心如明镜,对于万物不送不迎、不成不毁,所以能超然于物外不被外物所伤。
至此,整篇《应帝王》已接近尾声,但其中尚未出现一个“帝”字。而篇名“应帝王”三个字的真正内涵,则隐藏在结尾的一段小故事中。
南海之帝名叫倏,北海之帝名叫忽,中央之帝名叫浑沌。倏忽常在浑沌的地盘相遇,浑沌把他们招待得很好。倏、忽觉得应该报答浑沌的好意,就说:“人都有七窍,用来看、听、吃、呼吸,但浑沌却没有,我们帮它凿出来吧。”于是倏和忽每天凿一窍,七天之后浑沌就被凿死了。
帝的本意,指的是主宰宇宙万物的自然之神,后来延伸为俗世君主的代名词。这也暗含着,从真正的自然大道,到俗世伪道的转变。
中央之帝,代表着自然大道,也象征着上古时期,那个没有物与物,物与我的界限,没有是非贵贱,没有仁义道德,人人都是真人,人人都能安然睡去,又自在醒来的浑沌时代。
而南海之帝、北海之帝,则代表着俗世的伪道,也象征着君主根据主观意志治理天下,甚至把天下据为己有的时代。
所谓应帝王,就是应帝之王,即顺应自然大道的王,不以主观意志干涉百姓的王,把天下还给天下人的王。
反复听,可能会听懂一点,虽然似懂非懂,感觉已经受益了,感恩!🙏🙏🙏
这个文稿不错,讲的很透彻,就是读的太快,我用0.5倍速听,效果还不错。
语速太快,来不及感受。好像为了完成任务似的。
kiya_vx 回复 @Funky冯: 如果觉得快可以手动调语速,调成0.7倍速就慢了
又来听了,睡不着觉听老师讲,出门消食散步也听,听书是随时随地的陪伴
平和的语气,娓娓道来,很庄子,让人很心静。太喜欢了。关注,订阅,主播还有其它的作品吗?
我这文化素养,不能全理解明白,但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心就会很平和感谢主播
反复听几遍
主播有讲道德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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