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体的演变之二

诗体的演变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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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诗体的演变之二

    在上一讲我说过,《楚辞》分为“骚体”和“楚歌体”两种形式。骚体的句法太长了,所以后世诗人用骚体写诗的不多,这一形式主要被后来赋的体裁继承了。此外,古诗的歌行体偶尔也用一些骚体句法。总而言之,《离骚》对后代诗人的影响主要在内容方面而不在体式方面。那么,后世诗歌的体式是从哪里来的?我以为,它们中的一部分是从“楚歌体”发展演变而来的。

    “楚歌体”主要指《楚辞》里的《九歌》。《楚辞》里有一组诗叫《九歌》,其实是十一篇。它们是楚地祭祀鬼神时所唱的歌。楚国地处南方,气候潮热,有深山大泽和浓密的草木,所以楚地的人非常富于幻想。他们想像在那些深山密林和河流中有许多神灵,比如山有山的神、水有水的神、云有云的神、太阳有太阳的神等等。因此汉朝人说他们“其俗信鬼而好祠”(《楚辞章句·九歌序》),就是说,他们相信鬼神而且经常祭祀鬼神。《汉书》还记载说,楚地“信巫鬼,重淫祀”。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祭祀的时候要由巫来召唤鬼神。所谓“巫”就是跳大神的,古人相信他们能够做人与鬼神之间的媒介。而且不但如此,当他们请神降下来的时候,如果请的是一个男神,就要用女巫来唱歌;如果请的是一个女神,就要用男巫来唱歌。唱歌时用的完全是一种男女爱情的口吻,来表示邀请和期待,这就是祭祀鬼神的巫歌。《九歌》,就属于这种巫歌。

    有人认为,《九歌》是经过屈原改写的,所以它们虽然是民间的巫歌,歌词却很美丽,一点儿也不鄙陋粗俗。至于《九歌》为什么有十一篇,历来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九”不是实在的数,而是古人习惯用来极言其多的一个数,所以《九歌》不止九篇。也有人认为,《九歌》中的《大司命》和《少司命》两篇可以合成一篇;《湘君》和《湘夫人》两篇也可以合成一篇,所以加起来是九篇。我们现在只是通过《楚辞》介绍诗体的演变,而不是专门讲《楚辞》,因此这个问题可以不去管它。

《九歌》虽然是巫歌,但它们是用男女爱情的口吻来叙写的,写的是一种对爱情的期待和召唤,这种感情就很浪漫了。上次我介绍了《离骚》,它不是也常常写对一个美人的追求吗?然而《离骚》中的美人并不是真正的美人,而是一种品德才能或政治理想的象征。其实,不只中国人喜欢用男女爱情来做象征喻托,西方人也喜欢用男女爱情来做象征喻托。《圣经》里的《雅歌》,就都是爱情的诗歌。后来,其他西方诗人也常常用爱情的口吻来写宗教的感情。为什么东西方不约而同地都有这个传统呢?因为男女爱情是人类所共有的一种性情,所以,你对理想、对政治、对宗教的追求都可以通过爱情来表现;而当你看到诗歌中那些对爱情的热烈期待和召唤时,也往往会引发出对理想、对政治、对宗教的感情联想。下面我们就通过一些例证来看一看《九歌》是怎样写人与神之间的爱情。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这是《九歌·湘夫人》中的开头四句。所谓“湘君”和“湘夫人”,指的是湘水中的神仙,也就是帝尧的女儿娥皇和女英。这里边也有一段神话传说,据说帝尧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嫁给了舜,舜做了天子之后,有一次到南方去巡视考察,结果就死于苍梧,不但人没有回来,连尸骨都没有回来,据说是葬在苍梧的九嶷山。九嶷山是九座形状相似的山峰,舜到底葬在哪里,竟没有人知道。所以他的两个妃子娥皇和女英就在湘水边哭泣,泪水沾到竹子上,竹子就都变成了斑竹。由于娥皇和女英是帝尧的女儿,所以被称为“帝子”,人们相信她俩死后都做了湘水的神仙。

这一首诗,既然是召唤女神的,那么唱歌的就是男巫。歌者说,女神现在已经降落在洞庭湖北面的一个沙洲上,那儿真远,我费了很大劲儿也看不清楚,所以心里觉得悲伤。我现在所能看见的,只有水面上袅袅的秋风,和随风飘落在水波上的落叶。“眇眇”,是眯起眼来细看却又看不清楚的样子,表现出一种急于想看,但一时又难以看到的焦急心情。“袅袅”,是很轻柔地摆动的样子,经常用来形容春天的柳条,也用来形容身材苗条的女孩子。但“袅袅兮秋风”是什么意思?秋风在那里摆动吗?你怎么知道秋风在动?南唐冯延巳有一首词:“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谒金门》)。他说,你怎么知道风刮起来了?因为满池的春水都起了波纹了。“洞庭波兮木叶下”也是如此,“波”字本是名词,但在这里用作动词,是湖水起了波纹的意思。而且不但湖水的波纹告诉你起了秋风,你还看到了更能说明问题的东西——树上的叶子都随风飘落下来了。

所以你看,这《九歌》确实写得很美,不但感情浪漫,还写出了人对大自然景物的一种新鲜活泼的兴发感动。不过,我现在主要还不是讲《九歌》的内容,我们要看的是《九歌》的句型。《九歌》不但篇幅比《离骚》短,句子也比《离骚》短。《湘夫人》这开头四句的结构分别是:“兮”字前边有三个字,后边有两个宇;“兮”字前后各两个字;“兮”字前后各三个字。那么,《九歌》里最常用的是哪一种呢?就是“兮”字前后各三个字的那一种,也就是“洞庭波兮木叶下”这种句型,我可以再举一个例证: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这是《九歌·少司命》里边的几句话。他说那司命神进来时没有讲话,走的时候也没有告辞,飘然而来,倏忽而去,以旋风为车,车上插着彩云的旗。他说,人世间最可悲哀的是离别;而人世间最快乐的是认识一个新的好朋友。当然,故人相逢也很快乐,但那与“新相知”的感觉不同。因为,古人曾说,“落日故人情”,那是一种温和恒稳的感情,不像你得到一个新知己的时候,相互之间都觉得对方有很多东西,亟待自己去发现和欣赏,从而产生一种新鲜、热烈的激情。这几句写得真是很好,但我们主要不是讲它的内容,而是讲它的形式。

这四句诗,每句都是七个字,每一句韵律的节奏都是“四三”的,要这样读:“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这种韵律节奏,和后来七言诗的韵律节奏是一致的。我还可以再举几句,比如《山鬼》的“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湘夫人》的“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等,也都是这种“四三”节奏的基本句型。

我曾说过,中国诗歌体式的形成与中国文字的特色有关。中国文字都是单形体、单音节的,必须造成一种有节奏的韵律,读起来才好听。而一个字、两个字、三个字都很难造成有节奏的韵律,要想达到这个目的最少要四个字,也就是“二二”的节奏。《诗经》里的诗都是我国早期诗歌,其基本韵律就是“二二”的节奏。《楚辞》的楚歌体,它的基本韵律是“四三”的节奏,而我们以后要学到的中国诗歌中最重要的一个体式七言诗,它的基本韵律也是“四三”的节奏。所以我以为,《楚辞》里的“楚歌体”是很值得注意的一个体式,因为它可以说是后世的七言诗之滥觞。

战国之后,秦统一了天下。秦朝传世很短,在诗歌上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成就。秦之后就是汉,汉朝的赋受到了骚体的影响,而汉朝的诗则受楚歌体的影响较大。汉初的诗主要有三类:一类是继承了《诗经》的四言体;一类是继承了《楚辞》的楚歌体;一类是新创的五言体。四言体主要用于庙堂祭祀的场合,比较严肃,比较公式化,但艺术价值不高,所以就不讲了。五言体是从汉朝开始兴起的一个重要诗体,下次再作专门介绍。现在我要介绍的是汉初的楚歌体。在汉朝初年,人们即兴抒情而写诗时,多半都用楚歌体。我所要讲的第一个例证,就是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

秦始皇焚书坑儒,对天下施行暴政,所以人们纷纷起兵反抗,汉高祖刘邦就是其中的一个。推翻了秦之后,大家都想当皇帝,于是又经过一番争夺,最后刘邦取得胜利,建立了汉朝,就是历史上的西汉。对于刘邦所写的《大风歌》,司马迁在《史记》中是这样记载的:

高祖定天下,还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佐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上击筑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汉高祖的老家是沛县丰邑,“留”也是丰邑附近的一个地名。刘邦在家排行老三,人称刘季。这个人小时候在家乡是个无赖,大家都瞧不起他,连他的父亲也不喜欢他。现在刘邦平定了天下,志得意满,所以就要回故乡给大家看一看。当然,这也是一种人之常情。这一次刘邦回到故乡,就把故乡的父老子弟都请来喝酒,又叫了一百多个小孩子来酒席上唱歌。

“筑”是古时候的一种乐器。当酒喝得半醉时,刘邦就击着筑唱了这首《大风歌》。刚才我不是说汉初人们习惯用楚歌体即兴抒情吗?这首《大风歌》就是汉高祖即兴抒情的诗。所谓“大风起兮云飞扬”,很可能是写实,也许那天恰好是有风的天气,大风吹得白云在天上飞飘。然而这现实的景物给了作者一种兴发感动。有人也许会说,这一句不就是写了一个风、一个云吗?好在哪里?可是,诗的好坏往往不在于你写了哪一种形象,而在于你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整体的感觉。风,是大风;云,是飞扬的云。它给人一种风起云涌的感觉。什么是风起云涌?你想,从秦朝末年开始,各地豪杰纷纷起兵,其间有多少战争的胜负和政局的变化!直到今天,我们还用“风云变化”这个词来代表时代的或者政治的、军事的变化。所以,“大风起兮云飞扬”这一眼前的景象,就使汉高祖的内心产生了兴发感动。他说,我在经历了这激烈的风云变化之后,现在终于“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了!这真是十分得意的话,一定要有前一句的风云变化,才陪衬出这一句的志得意满。

因为刘邦是创业之君,他的帝位不是父辈传给他的,而是他遭际了这种风云变化的时代,打败了所有的对手而夺取的。这两句,概括了刘邦整个的人生经历,同时也充分表现出他在取得最后胜利之后的喜悦与自得。刘邦的对手项羽也曾说过,“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可见在秦汉时期,富贵而归故乡,被人们认为是人生最得意的事情。然而,创业虽然艰难,守成也不容易。秦始皇当初得了天下,自号始皇,打算子子孙孙传到千世万世。可是他传了几世?只有二世就灭亡了!所以汉高祖在志得意满之后,马上就产生了忧虑——“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如何才能得到勇猛的将士,为我保住这天下的土地呢?你看,汉高祖这短短的三句诗里边包含着多少内容,可他本人并不是一个诗人!所以我在讲诗的感发那一章时曾说,“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你只要有了基本的文学修养,当哪一天你的感情真的有所激动时,自然就会写出很好的诗来。在刘邦的那个时代所流行的是楚歌体,所以他脱口而出的就是楚歌体的《大风歌》了。

其实还有一首比《大风歌》更有名的楚歌体的诗,那就是项羽的《垓下歌》,是项羽被刘邦围困在垓下时所作的。梅兰芳有一出京剧叫《霸王别姬》,演的就是这一段事情。刘邦和项羽一个是成功的帝王,一个是失败的英雄。成功的帝王得意到极点时写了一首诗;失败的英雄内心悲慨到极点时也写了一首诗。他们都不是诗人,但都在情动于中的时候写出了一首好诗,这一点是很能说明问题的。

项羽是秦末起兵诸侯的盟主,号为西楚霸王。他起兵八年,身经七十余战,所向无敌,武力本来比刘邦强大,但他性格上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能接受别人的劝告,不善于任用那些有才能的人,所以终于遭到失败。当刘邦的军队把项羽包围在垓下时,使用了心理战术。因为项羽的士兵多数是楚人,汉军就在夜里唱起楚歌,使项羽的军队军心不稳,以为汉军已经占领了他们的家乡。项羽听到汉军唱楚歌也明白自己已经完全失败了,《史记》上说,他这时就“悲歌慷慨”,作了一首诗: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由于这首诗是项羽在垓下作的,所以人们把它称为《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是极言其孔武有力。他说,我的力量可以拔起一座山来,我的勇气超过了世上所有的人。可是“时不利兮骓不逝”——我得到的机会不好,所以连我的马都跑不快了。项羽是一个至死也没有觉悟的人。刘邦虽然是一个无赖,但他肯听人劝。郦食其见刘邦时,刘邦坐在那里让侍女洗脚。郦食其就指责他说,你如果想得天下,怎能用这种态度来接待有才能的人?刘邦听了马上就停止洗脚,恭恭敬敬地接见了郦食其,而这个人后来就用自己的游说才能,说服了很多诸侯归降刘邦。

项羽手下有个范增也很有才能,可是项羽就是不听他的,气得他后来疽发背而死。项羽始终不承认是自己的性格导致失败,《史记》记载,他直到将死时还说:“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史记》还记载,项羽有一位心爱的虞美人,还有一匹心爱的乌骓马。“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指的就是这两件心爱之物。他说,我的乌骓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威风地驰骋疆场了,虞美人啊虞美人,我现在连自己都不能够保全了,怎样保全你呢?据说,虞姬也没有让项王为难,当场就拔剑自杀,用死来证明自己决不背叛项王。项羽也是自刎而死的,他到死也没有失去英雄气概。所以这首《垓下歌》真正是慷慨悲歌,抒发了一个失败的英雄在临死之前的悲愤之情。

汉初楚歌体的诗我们还可以看一首汉武帝的《秋风辞》。只不过,《大风歌》和《垓下歌》都是由史书记载下来的,这首《秋风辞》却不是由史籍记载,而是来源于一部《汉武帝故事》的“小说家言”,所以有人怀疑它是伪作。然而不管是伪作还是真作,它本身确实是很不错的一首诗。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这首诗也是以风起兴,但不是那种风云涌起的大风,而是天高气爽的秋风。秋天的时候,草木都枯黄零落了,大雁们也都向南方温暖的地方飞去了。这个时候最容易引起人怀思的感情。北宋词人晏殊有一首《蝶恋花》说:“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季节改变了,“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所以就引起了诗人对远人的思念。其实这种感情是有传统的,《诗经》里也写过这种感情,比较典型的就是《秦风·蒹葭》。我们只看它的第一段: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诗人说,你看那一片灰白色的芦苇在秋风中摇动,秋天到了,草叶上的露水都变成寒霜。于是,在这气候的变化之中我就想起了我所怀念的那一个人。我如果逆着水流向上去找她,道路既艰难又遥远;如果顺着水流向下去找她,她远远的总是在水的中间。我曾经说,《诗经》中所写的美女大多是现实中的美女。然而这一首比较特殊,“宛在水中央”的那个女子若即若离,似有似无,写得超乎现实,很有象喻的意味。

汉武帝的这首《秋风辞》也是一样。他也同样因天气冷了,大自然的景物变化了,从而引起了一种怀思的感情。同时你们看,“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与九歌《湘夫人》中的“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是多么相似!不同的仅在于那一首是女子怀念男子,而这一首是男子怀念女子而已。至于这个“佳人”到底是谁,那是不能确指的。所谓“楼船”是上面有好几层船舱的很高的船。汉武帝说,我坐着高高的楼船渡过汾河,我的船在横过中流时激起了白色的波浪。船上奏起了箫鼓,划船的人唱起了棹歌,这情景是多么欢乐!可是,当我欢乐之极的时候忽然想到,任何欢乐都不是长久的,即使贵为天子,难道就没有衰老和死亡吗? “欢乐极兮哀情多”,这也是中国一种传统的哲学思想。老子就说过:“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另外我们还可以看儒家《易经》的“八卦”:六爻中用“九”的数目代表阳,用“六”的数目代表阴,你看那“乾”卦,从下到上是初九、九二、九三、九四、九五、上九,都是“九”,阳性的美好兴盛真是到达极点了。可是你看爻辞:初九是“潜龙勿用”,意思是,龙还藏在地下;“九二”是“见龙在田”,龙慢慢从地下跑出来了;到了“九五”就是“飞龙在天”,龙已经飞到了天上。那么“上九”的位置更高,那龙岂不是更得意?然而,“上九”却是“亢龙有悔”。因为,那是一条太骄傲太放纵的龙,一点儿节制都不懂得,那么它到了最得意的时候也就是开始倒楣的时候了。所谓“物极必反”,就是这个道理。“少壮几时兮奈老何”,这也是古代帝王们最为烦恼的一件事。因为天地之间不管高贵的人还是贫贱的人,大家的寿命都是有限制的,即使贵为天子也无法抗拒。所以秦皇、汉武都喜欢求神仙,希望能够长生不老,从而永远保持他们的帝位。

此外,《汉书·苏武传》里还记载了一首李陵所作的楚歌体的诗。苏武是汉武帝时候的人,有一次他奉命出使匈奴,正好赶上匈奴内部发生一次叛乱,他的副使张胜参与了这次叛乱,所以匈奴就以此为借口扣留了苏武。苏武被扣在匈奴十九年,受了很多苦,但一直坚持不肯投降。直到汉昭帝即位后才得到一个机会回到祖国。苏武有一个朋友叫李陵,是汉朝的将军。他在和匈奴打仗时战败投降,汉武帝一怒之下杀了他的全家,从此他就只好留在匈奴,再也不能回到祖国了。当苏武回国的时候,李陵置酒为他送行,在酒筵上感慨万分,就作了一首诗说:

经万里兮度沙漠,为君将兮奋匈奴。

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

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

这首诗也是楚歌体,后来人们把它叫作《别歌》。所以你们看,古人都是先有了一份很激动的感情才作诗的,因此他们的诗都没有题目。汉高祖那首诗的第一句是“大风起兮云飞扬”,所以就叫《大风歌》;汉武帝那首诗的第一句是“秋风起兮白云飞”,所以就叫《秋风辞》;楚霸王那首诗是在垓下被围时作的,所以就叫《垓下歌》;李陵这一首是和苏武告别时所作的,所以就叫《别歌》。

不过在《昭明文选》中所选的李陵和苏武告别的诗却是另外的几首,都是五言诗。那几首诗在史书中没有记载,所以从宋朝的苏轼开始就怀疑它们是后人的伪作。近代也有不少人讨论过那些诗的真伪问题,我也认为那几首五言诗应该是伪作,因为在西汉初年,人们即兴抒情时所惯用的还大多是楚歌的体式。好,楚歌体就讲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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