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乐】第128集-人死的五种理由，你在乎吗？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人死的五种理由，你在乎吗？

我们进展到《庄子‧至乐》篇的第四章跟第五章，第五章就是标题所说的，那第四章在说什么？两个人的对话，非常简短。

我们先看一下。

“支离叔与滑介叔一起到冥伯的丘陵、昆仑的荒野去观赏风景，那是黄帝曾经休息过的地方。忽然间滑介叔的左臂上长出一个瘤，他好像有些吃惊，露出厌恶的表情。支离叔说：“你厌恶它吗？”滑介叔说：“不，我怎么会厌恶！生命，就是假托借用，由假托借用而出现了生命；这样的生命，其实是尘土泥垢。而死生的变化，就像昼夜的轮替一样。现在我与你一起观赏万物的变化，而变化降临到了我身上，我又厌恶什么呢！”

这样的写法我们已经很熟悉了，就是忽然之间，一个人身体变成像支离疏一样，这边出现的是他的叔叔吧，支离叔跟滑介叔都是叔叔辈的。他们俩个人去观赏风景，这一次是滑介叔出问题了，左臂上长出一个瘤。记不记得以前(〈大宗师6.7〉)说过：你把我的左臂化成一只公鸡，右臂化成一个弹弓就如何如何。庄子思想里面，对于身体的变化，老了病了，变得形状不一样了，他是非常豁达的。

在这一章的重点是什么？叫做“生者，假借也”。生命，就是假托借用。这是很好的观念，我们生命所有的一切不都是假托借用的吗？另外一句，他说：“生命，尘垢也。”所谓的尘归尘，土归土，而死跟生的变化，就像晚上、白天轮替一样，像这些都是我们相当熟悉的观念。

学庄子以后，对这些观念慢慢了解之后，就觉得确实比较豁达。既然有各种变化，你又不能够去控制它，阻止它，那当然就接受它！事实上，你喜不喜欢，总是在变化之中。你对于现在的情况，不需要感叹从前多美好，也不需要担心将来怎么办；现在这个情况，在变化中，就接受它，接受它就可以超越它，不受它干扰。

接着，就谈到有关死亡的五种状况，这一章也是很生动，是讲庄子跟一个骷髅头的对话。庄子跟别人对话，有时候觉得不是很满意，因为很多人都跟不上庄子的水平。庄子跟骷髅头怎么对话，这里面就提到骷髅头他怎么死的，当时有各种情况，会造成一个人的生命结束。所以在这里就可以看看死亡之后，有没有可能是一种更理想的状况呢？

我们看庄子怎么写的。

“庄子来到楚国，看见路边有一副空的骷髅头，形骸已经枯槁。庄子用马鞭敲击它，然后问说：“你是因为贪图生存、违背常理，才变成这样的吗？还是因为国家败亡、惨遭杀戮，才变成这样的？还是因为作恶多端，惭愧自己留给父母妻子耻辱而活不下去，才变成这样的？还是因为挨饿受冻的灾难，才变成这样的？还是因为你的年寿到了期限，才变成这样的？”

说完这些话，就拉过骷髅头当作枕头，睡起觉来。到了半夜，庄子梦见骷髅头对他说：“你谈话的方式像个辩士，你所说的那些都是活人的麻烦，死了就没有这些忧虑了。你想听听死人的情形吗？”庄子说：“好。”

骷髅头说：“人死了，上没有国君，下没有臣子，也没有四季要料理的事，自由自在与天地并生共存；就算是南面称王的快乐，也不能超过它啊！”庄子不相信，说：“我叫司命官恢复你的形体，加给你骨肉肌肤，还给你父母妻子与乡亲故旧，你愿意这样吗？”骷髅头皱起眉，忧愁地说：“我怎能放弃南面称王的快乐，再回人间去辛苦呢？

就这样子一段对话，骷髅头居然会皱起眉！当然，这是写作上小小的一个漏洞。重要的是前面，庄子对骷髅头说：“你死掉，有哪五种理由？我们分析一下！”

按照顺序：第一种，贪图生存、违背常理，就是养生养得太过度了；第二种，国家败亡、惨遭杀戮，因为战乱，命不好生在乱世；第三，你作恶多端，给父母妻子带来耻辱而活不下去，等于是为恶而受刑；第四个，挨饿受冻带来灾难，因为穷困；第五个，年寿到了期限。这五种理由里面，只有第五种是正常的，安其天年。

人生自古谁无死，到最后总是要结束的！前面四种，又可以这样去了解第二跟第四：第二是战乱，国家败亡、惨遭杀戮；第四个是挨饿、受冻、穷困，等于是生不逢时，命不好，运也不行。

第一种是你养生养得太过头，像老子说的，有些人就是因为养生太过头，也提早报销的；第三种最坏了，你做坏事，受刑罚而最后生命结束了。

五种死亡的理由，只有第五种(最后一种)，年寿到了期限，算是正常的，另外四种都不正常。人活在世界上，怎么可能说，你要保证有一个太平的时代，安定的社会？就算太平安定，你也可能遭遇各种意外，遇到的话怎么办？

从这里，我们学到什么？学到古代确实是一个乱世，我们要设法争取第五种，安其天年。在这里很有趣的是，庄子实在是胆子很大，就地过夜，还拿骷髅头当作枕头。骷髅头到了晚上，终于在梦里面出现了，说：“庄子，你这个人说话像个辩士一样。”

注意！“辩士”，这个词来了，庄子很讨厌辩士。前面(〈秋水17.11〉)才批评过公孙龙，他的朋友惠施也属于辩士学派，名家嘛！结果庄子自己说话的口气，提出质疑的方式也被认为跟辩士有点像。但是，庄子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他不是光逞口舌之利要胜过别人，他是分析道理，希望寻找到一样东西的真相。

这个骷髅头的体会很有意思，他说：“死了，其实是一种自由自在的情况！”的确，死的时候就不用去想：现在是什么情况，社会上有什么问题；跟别人互动，怎么过日子，要以什么谋生，赚钱赚得够不够；或是有子孙的话，他们的书念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发展等等，是满多烦恼的。死了之后都不需要有这种烦恼了！

庄子说：“我不相信，我让司命官(司命官就好像负责掌管命运的)，就好像让阎罗王让你再回来人间再过几年，你要的什么都给你，你觉得怎么样？”骷髅头说：“我宁可不要。”

这个对照起来很有意思，因为在犹太人的《圣经》里面，提到一个很有名的故事：〈约伯的故事〉。约伯信奉上帝，后来魔鬼跟上帝打赌，因为你对约伯很好，你把他交在我手中，他就会否定你这个上帝，结果上帝说：“好。”我们来打赌！魔鬼就把约伯的一切：他的家产、他的家人全部都消失不见了，他自己又染上重病，但是约伯照样相信上帝。上帝后来就打赌赢了，就恢复约伯所有的一切。

在犹太人的思想里面，活着！这一切都有，很好啊！

但在庄子思想里面，他会注意到另外一面。有好的一面，同时就有坏的一面；你有各种烦恼跟忧虑，这两面都看才比较公平。否则你光看好的一面，人间什么都好吗？你都看坏的一面，死的时候通通都好的话，那谁要活呢？两面都看，比较公平。

回到前面所说的：人死的五种理由。我们要特别强调庄子的立场是希望大家“安其天年”，把你自然的寿命都活完毕。不要刻意去养生，当然也不要自己去犯罪作恶，遇上灾难。至于说国家的战乱或是其他情况，最好是能免则免。

庄子在〈至乐〉篇里面，谈到人生的快乐有各种角度的想法，都值得我们参考。

下一集的主题是：用养人的方式去养鸟，鸟快乐吗？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