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二十四回】 醉金刚轻财尚义侠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 （下）

一、课程原文

《红楼梦》第24回，“醉金刚轻财尚义侠，痴女儿遗帕惹相思”。写的是《红楼梦》的两个小人物贾芸和小红，他们两个的故事。贾芸向自己的亲舅舅赊几两香料而没有赊到，而在路上，遇到了近邻泼皮倪二。倪二很仗义，借给他银子，而且不要利钱。这样贾芸就有了买香料的资本，可以去接近王熙凤了。我们看这两个人物，他们如何打交道，如何对话，就看出两个虽然身份不同，但是情商都相当高的人物，是如何为人处世的。

贾芸送礼奉承王熙凤

贾芸有了银子，就买了香料，到荣国府，打听着贾琏已经走了。他就到贾琏的院门前等着，看到几个小厮在那扫地呢，周瑞家的出来了，说“先别扫，奶奶出来了。”贾芸就赶快上去问周瑞家的：“二婶往哪里去？”周瑞家的说，“老太太叫，（想必）大概是裁什么尺头。”贾芸就等在这了，两个人正说着，一群人簇拥着凤姐出来了。这就是王熙凤出来的那个阵势，总是一群人跟着，这是一个大当家的气派。

贾芸知道凤姐是喜欢奉承喜欢排场的，就是特别讲面子，他就把手逼着。怎么叫把手逼着呢？就是把手举起来做一个作揖的样子，举在胸前，恭恭敬敬的抢上来请安。这个小人物给了荣国府的大人物一个面子，但是凤姐连正眼也不看，仍往前走，问他母亲好，“怎么不来我们这里逛逛？”这是信口敷衍了。贾芸说，“身上不大好，倒是（时常）记挂着婶子，要来瞧，又不能来，凤姐就笑了，“（可是）你会撒谎，不是我提起她，你就不说她想我了。”贾芸在倪二跟前编了一套你交接的朋友都是有胆量有作为的，这样的瞎话吗，现在他又到凤姐跟前又现场编了一番，他和他母亲的对话。

因为昨天晚上他回来之后，他母亲一直等着他，给他留了饭，他吃了饭，母子就休息了，两个人并没有交谈。但是他就编出来，“昨儿晚上还提起婶婶来，说婶婶身子生得单弱，事情又多，亏婶婶好大精神，竟能料理得周周全全，要是差一点儿的，早累得不知怎么样呢。”凤姐儿一听，止住了脚步，满脸是笑，“怎么好好的你娘儿两个在背地里嚼起我来？”王熙凤喜欢奉承，本来是一直急着要走，到老太太那里去，一听到还有人背地歌颂我，就问你们怎么还说起我来了？她的意思就是继续要听一些歌功颂德的话。但是贾芸非常聪明，已经引的王熙凤站住听他说话了，就赶快提到自己的正题。

贾芸就说有个原故，我有个极好的朋友，家里有几个钱，开着香铺，他又捐过一个通判，现在他选出来了，选到云南不知道哪一个地方。多么聪明，你如果要去查证，有没有这么一个朋友在云南选了什么地方的通判，不知道地方，你没地方查，因为这是贾芸造的。他去的那个地方那么远，又不知道是哪一个州，哪一个县，你到哪里去查。他要去当官，就要把这个香铺处理了，他就把一些细贵的东西送给朋友了，就送了我一些冰片麝香，我就和我母亲商量，如果要转卖，卖不出原价，而且我们这个家拿这些做什么，就想到了婶婶。往年还看到婶婶大包的银子去买这些东西呢，今年贵妃宫中得用吧，婶婶过端午节也得用吧，想来想去，还是孝敬婶婶才合适，才不叫糟蹋东西。

听众朋友们，你们看看，送礼你也得会送，你如果像有的人送礼那样，我给你提了好几个礼物，里面还放着银座发票，这个好吗？对某些贪财的人来说很好，他可以拿着这个发票去退了，换成钱，但是对王熙凤这样的人来说，我拿钱买了东西给你送礼，她不一定要，但是你说这是我的朋友送给我的，我来孝敬婶婶，她会收下。而且王熙凤之所以收下，并不是因为王熙凤多么贪恋这一点点子的冰片和麝香，而是因为她喜欢贾芸说的那一番恭维她的话。贾芸就一边说一边把一个锦匣子举起来了，就是他花15两银子买来的冰片。15两银子相当于现在多少钱呢？相当于现在差不多六千块钱。凤姐正要办节礼，正要采买香料，一听，正送到心坎上了。

王熙凤很喜欢，说丰儿，接过来，送回家交给平儿。这就表扬起贾芸来了：“看着你这样知好歹，怪道你叔叔常提你，说你说话儿也明白，心里有见识。”听众朋友们，凤姐喜欢听的是奉承的言语，她并不是见到这么一个小匣子装了几两冰片麝香她就高兴了，如果见了冰片麝香就高兴了，她就不是王熙凤了。当然王熙凤在听奉承话的同时，她也不是不爱财的，比如说三千两银子。但是这个时候，她主要还是比较欣赏眼前这个旁支的侄儿会说话。

贾芸一听，就觉得有门了，就故意问，“原来叔叔也曾提我呀。”那个意思就是，我找我叔叔要工作了，他是不是跟您商量了，你们要给我工作呀。凤姐才想要告诉他，让他去种树，但是马上又止住了，心里想，我如今要告诉他，叫他去种树，他就说我看着得了这么点东西就派他的活儿，我先今天别提。这位王熙凤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维护她自己的威信是最重要的，不能叫别人把自己小看了，这是最重要的。所以贾芸你还得再耐着性子，再等等。

贾芸就不好再提了，因为凤姐说完了这个，心里也明白，心里也有见识之后，就随便和他聊了两句淡话，无非就是你母亲在家里怎么样呀，等等等等这样的家常话，再也不提派他工作了。但是贾芸就完成自己设计的那个任务了，那就是跟王熙凤建立联系，讨王熙凤的欢喜，能够从王熙凤那得到一个工作。至于他能不能得到工作呢？他还得耐心等待。

贾芸拜访宝玉偶遇小红

因为头一天贾芸见了宝玉，宝玉不是说明儿你到我的书房里来等我吗，贾宝玉是信口说一说而已，这位贵族公子早就把这个事忘到九霄云外了，但是贾芸必须得抓住这个机会，去和宝二爷建立联系，他就到了贾母那边的贾宝玉的书房。

贾宝玉那些小厮正在那里玩，有的下象棋，有的在屋檐下面掏小麻雀。贾宝玉身边这帮小猴崽，真是写得活灵活现，那个（顽）皮劲儿，整天无所事事，整天捣蛋。他们看到贾芸来了，这帮小厮们这才不在这玩了，到书房里迎进贾芸去。贾芸说：“宝二爷还没下来？”茗烟就说，“今儿总没下来，二爷说什么，我给你（哨探哨探）侦查侦查去。”说着他就出去了，那就是茗烟要去打听打听宝二爷什么时候回来。贾芸就只好在这看贾宝玉书房的字画古玩，等了一顿饭工夫，还没有消息。一顿饭工夫大概多长时间？怎么样也得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

再看看宝玉别的小厮，都出去玩去了，心里面很郁闷，这时候就听到门外娇声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先听到的是声音，娇声嫩语，那就是声音像黄鹂一样好听。往外一看，是个十六七岁的丫头，贾芸就发现这个丫头生的是细巧干净。这个丫头看到贾芸，就抽身躲了回去。即便是丫鬟见了陌生的男人，她也要回避，这是贵族国公府的规矩。这个丫头是懂规矩的。茗烟来了，看到这个丫头站在门前，他就说，好，正要抓个人送信呢！贾芸一听说茗烟找着人送信了，就赶出来问，怎么回事，找谁送信？茗烟就说，等了半天也没个人，这个就是宝二爷房里的，然后他对这个丫头说，“好姑娘，你进去带个信儿，就说是廊上的二爷来了。”

听众朋友们你们听听，贾宝玉的小厮说的这个话，“廊上的二爷”是个什么意思呢？就是荣国府外面，后廊上的，那就是一个旁支的二爷来了。这个丫头一听说，就知道，这个小伙子原来是本家的爷们，她就不回避了，她就下死眼的把贾芸钉了两眼。这个地方写的太有趣了，“下死眼”，还得“钉了两眼”，这个钉，曹雪芹用的不是盯，而是钉，那是形容的多么有趣，就是看得非常的仔细。那就是她看到了贾宝玉眼中那个印象了，就是长的长条身材容长脸，斯文俊秀。这个贾芸就赶快声明，不要这样汇报，“什么是廊上廊下的，你只说芸儿就是了。”他为什么要这样汇报呢？就是叫这个丫鬟告诉宝二爷，你儿子来了，芸儿来了。

那个丫头就冷笑了，“依我说，二爷竟请回去吧，有什么话明儿再来。今儿晚上得空儿我回了他。”茗烟就很奇怪，为什么晚上再回呢？这丫头说，“他今儿也没睡中觉，自然吃的晚饭早。晚上他又不下来。难道只是耍的二爷在这里等着挨饿不成！不如家去，明儿来是正经。便是回来有人带信，那都是不中用的。他不过口里答应着，他倒给带呢！”这个贾芸一听，这个丫头说话是这样的简便俏丽，他很想问问，你叫什么名，但是他不敢问，不敢造次，因为这是他打算认的那个父亲宝二爷房里的。他就说：“这话倒是，我明儿再来。”这不两个人就见面了，贾芸和贾宝玉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就见面了。

王熙凤给贾芸安排差事

到第二天，他来到荣国府的大门，恰好就碰到了王熙凤，王熙凤一看到贾芸就说，芸儿过来！隔着自己的窗子就说，“芸儿，你竟有胆子在我跟前弄鬼。怪道你送东西给我，原来你有事求我。昨儿你叔叔才告诉我说你求他。”王熙凤那也是冰雪聪明，她就是个好忽悠的？她当时被贾芸恭维的话蒙过了一时后，她回去前后一想她就知道贾芸是走贾琏的门路走不通，来走自己的门路，才来给自己送礼的，她一想就明白了。但是贾芸也特别的聪明，他能够很从容的应对，还能够继续奉承王熙凤，他怎么说的呢？“求叔叔这事，婶子休提，我这里正后悔呢。早知这样，我竟一起头儿求婶婶，这会子也早完了。谁承望叔叔竟不能的。”

王熙凤在笑，“怪道你那里没成儿，昨儿又来找我。”贾芸赶快说，“婶婶辜负了我的孝心，我并没有那个意思。若有这个意思，昨天我还不求婶婶。”听听，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如今婶婶既知道了，我倒要把叔叔丢下，少不得求婶婶，好歹疼我一点儿。”多么会说话，他能够据理反驳，还可以顺着竿爬上去了。王熙凤说，“你们要拣远路走，叫我也难说，早告诉我一声，什么不成的，多大点子事。那园子里还要种树种花，我只想不出一个人来，你早来不早完了？”王熙凤也是猫逗耗子，她早就决定把这个事交给贾芸了，但是她又说她想不起个人儿来。贾芸赶快说：“婶婶明儿就派了我罢。”凤姐又说：“这个我看着不大好，等明年正月里的烟火灯烛那个大宗儿下来，再派你罢。”王熙凤故意吊贾芸的胃口，现在不给你派小活，将来派你一个大活。贾芸表示，您先把这个派给我，我办得好，您再派给我那个。眼前机会放手抓住，将来机会放长线钓大鱼。凤姐笑了：“你倒会拉长线儿。（罢了，）若不是你叔叔说，我不管你的事。”她也很会做人，就把给贾芸派活儿的事，又归到贾琏的情面上了，也就是说，作为一个贵族家庭的少奶奶，她在众人的面前，还是要维护她丈夫的面子。

贾芸就非常高兴，喜不自禁，但是他还想一举双得，既得到了这个差事，他还要再去认他那个父亲去，他要去打听宝玉。宝玉又上北静王那去了。一直等到中午，他打听到凤姐回来了，就去找凤姐，写了领票，领了对牌，凤姐就给他批了银子了，这回是批了一个月的，二百两。贾芹不是也领了银子了，他这个银子比贾芹的一点也不少。贾芹是二三百两，估计是个三百两，贾芸是二百两，那就是一年两千四百两，他也至少可以有一半做自己的家用了。荣国府这棵大树上，又增加了一个寄生的树木。

贾芸领到银子，第二天就找到倪二，把银子如数的还他。贾芸很讲诚信，倪二看他有了银子了，就收回来了。贾芸就拿了五十两银子，去找花匠买花种树。为什么要写贾府还得有专人种树，那就是因为这个时候，在贾元春归省之后，贾府还处于鼎盛时期。

等级森严的怡红院

宝玉见了贾芸，说你明天来找我，但是他早就忘了，从北静王那回来，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要去洗澡，袭人到薛宝钗那里去了，另外的丫鬟，有的生病了，有的回家了。大丫鬟秋纹和碧痕，两个人去给贾宝玉催洗澡水。贾宝玉自己在房间里待了一会，要喝茶。听众朋友们，你们想一想，要喝茶，茶碗就在跟前，茶壶就在跟前，你自己倒一碗不就行了。但是他要叫人，叫了两三声，进来三个老妈妈要给他倒。贾宝玉不是特别讨厌这些结了婚的女人吗，因为她们不洁净，就说，算了算了，不用你们。这些老婆子就出去。

贾宝玉一看，连个丫头都没有，就自己去倒茶，背后有人说：二爷，别烫了手，我倒。把碗接过去，贾宝玉吓了一跳，“你在哪里的？忽然来了，唬了一跳。”那个丫头一边给他倒茶，一边给他把茶递给他，就说“我在后院子里，才从里间的后门进来，难道二爷就没听见脚步响？”贾宝玉渴了，那就喝茶。一边喝就一边看这个丫头，穿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倒是一头黑鬒鬒的头发，容长脸面，细巧身材，却十分俏丽干净。贾宝玉是很会审美的，贾宝玉身边那么多漂亮的女孩，漂亮的丫鬟，而眼前这个倒茶的小丫鬟，居然也很俏丽干净。贾宝玉就很奇怪了：“你也是我这屋里的人吗？”听众朋友们，你们听听，贾宝玉不认识自己的丫鬟，因为贾宝玉有十六个丫鬟，八个大丫鬟在身边伺候，八个小丫鬟是管着干粗活的。

在怡红院里面，丫鬟是分等级的，而正因为分了等级，高一级的丫鬟就不允许低一级的丫鬟越雷池一步。这个丫头就说，我是。贾宝玉说，你既然是我屋里的，我怎么不认得。那丫鬟就冷笑了，“爷认不得的也多，岂只我一个？从来我又不递茶递水，拿东拿西，二爷眼见的事一点不做，爷哪里认得呢。”贾宝玉就问了，你为什么不做眼前的事？这位少爷根本就不知道他自己的身边丫鬟还要分等级，等级森严，分工详细。那个丫头就回答，“这话我也难说。”她太聪明了，她不能跟贾宝玉说，我是那个管着扫地、打水、做粗使活的小丫鬟，我不是袭人、晴雯他们这样贴身服侍的大丫鬟。她不能说这个话，她就说“这话我也难说”，她是有“雄心壮志”的。这个雄心壮志我们得给她加个引号，就是一个很卑微的小丫鬟，她总惦记着往上爬。

她接着就说，“有一句话回二爷，昨儿有个什么芸儿来找二爷，我想二爷不得空儿，便叫茗烟回他，叫他今早起来，不想二爷又往北府里去了。”这个嘴也是吧吧的，把这个事回得清清楚楚。刚说到这里，就听到外面嘻嘻哈哈的两个人进来了。是谁呢？贾宝玉的大丫鬟，秋纹和碧痕，两个人提着一桶水，趔趔趄趄，泼泼撒撒，进来了。这个丫鬟赶快出去接，为什么？因为这抬洗澡水的事这是她的份内的工作，而两个大丫鬟去做了，她不得赶快去接过来吗。这两个丫鬟正在互相抱怨，一个说“你湿了我的裙子”，那一个说“你踹了我的鞋”。突然看到，二爷的房里走出一个人来接水，原来是小红。

听众朋友们，到现在为止，我们伟大的作家曹雪芹写了多次那丫头、小丫头，一次一次的写这个丫头，长什么模样，怎么说话，在贾芸的心中，她是什么印象，她是简便俏丽。在贾宝玉的心目中，她是俏丽干净。但是始终没有出现她的名字。当这两个大丫鬟发现有个人出来接水的时候，才发现小红。两个人都很诧异，你怎么会在贾宝玉的房里呢？就进来东瞧西望，还没有别人，只有贾宝玉，心里面就很不自在。为什么呢？因为大小丫鬟是有分工的，大丫鬟可以和主子亲近，可以给他倒茶倒水，可以跟他聊天。小丫鬟只能在外面干粗活，不能够到主子跟前。两个人就先忍住一肚子气，给贾宝玉准备下洗澡的东西。贾宝玉脱了衣服，两个人就带上门。

丫鬟小红受排挤不忘攀高枝

把小红找来，问她，你刚才在房里说什么？小红就赶快辩解，“我何曾在屋里的？只因我的手帕子不见了，往后找手帕子去了，不想二爷要吃茶，叫姐姐们，一个没有，是我进去了，才倒了茶，姐姐们便来了。”她讲得清清楚楚，你不是查问我为什么在那儿吗？我是在后院找我的手帕子，听到二爷叫人，你们不在我才进去的。她这是很好的声明我没有主动进去，是你们不在，他要喝茶，我才进去。秋纹一听，兜脸就啐了一口，骂起来了：“没脸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催水去，你说有事故，倒叫我们去，你可等着做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等级森严。当然这个小红也确实是有心机，本来应该她去抬洗澡水，但是她说她有事故，她有什么事故？她可能就是要找她的手帕子，但是一找手帕子就遇到贾宝玉喝茶这个巧宗了，那大丫鬟当然就不干了，秋纹就骂了她一顿。

碧痕就说，“明儿我说给他们，凡要茶要水送东送西的事，咱们都别动，只叫她去便是了。”这不是挑战吗，我们都不干了，就使唤你了，你是小丫鬟，粗使丫鬟，你去干这些贴身伺候的事吧。秋纹又更进一步说：咱们都散了，留他一个人在房里！夹枪带棒，连讽带刺，这个小丫鬟，十六七岁的小丫鬟，就得忍气吞声的被这些大丫鬟斥骂，这个社会多么的不平等，同样都是丫鬟，用我们现在的观点来，同样都是奴隶，但是大奴隶就要欺负小奴隶，小奴隶就得忍气吞声。

这两个丫鬟正在这里是非，正在这里闹，有个老妈妈来传凤姐的话，“明日有人带花儿匠来种树，叫你们严禁些，衣服裙子别混晒混晾的。那土山上一溜都拦着帏幕呢，可别混跑。”秋纹就顺便问了一句，“明儿不知是谁带进匠人来监工？”那婆子说：“说是什么后廊上的芸哥儿。”秋纹和碧痕还在混问别的话，小红却听见了，心里明白，明天又是找贾宝玉的那个芸二爷，要来种树种花了。

我读到这个地方，我总是觉得，为什么秋纹还要问一句，明儿不知是谁带进匠人来监工呢，她有这么好奇吗？我想这是曹雪芹叫她问的，因为他要把那个回答叫小红听到。小红就开始琢磨事了，因为小红只是给贾宝玉倒了一杯茶，就被两个大丫鬟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她当然就要琢磨琢磨自己的处境，琢磨琢磨自己怎么办，怎么拣个高枝往上爬。

小红欲攀附贾芸

这个时候，曹雪芹就写了一段小红，原来姓林，小名叫红玉，因为“玉”字犯了林黛玉，宝玉，就把这个字隐起来，就叫她“小红”。她的父母是荣国府的世代旧仆，现在是收管各处房田事务。她现在十六岁，因为一开始就分在大观园，在那里打扫卫生。后来贾宝玉要了大观园里面的怡红院，而小红本来就分在怡红院，就成了贾宝玉这一房的小丫头了。她虽然是一个不谙事的丫头，就是她人情世故，本来是年纪太小，不太懂，但是因为她有三分容貌，心里面就着实妄想痴心的往上攀高。大观园是地面的太虚幻境，但是大观园毕竟不是仙境，大观园的女子都是有自己的心机，就是这么一个低微身份的小女孩，一个小丫鬟，她也想着往上爬，因为她有三分容貌。那么那些有六分七分八分容貌的，她不就更想着往上爬吗？这个竞争是多么的激烈。

但是宝玉身边的一些人都是伶牙俐爪的，哪插得下手。今天刚刚有点消息，就是贾宝玉认识自己了，贾宝玉关注自己了，有可能自己一步一步的就可以到贾宝玉身边做大丫鬟了。但是接着就叫秋纹碧痕一场恶闹，小红的心就灰了一半。就闷闷的，想心事。怎么办呢？听到老麽麽说起贾芸来，不觉心中一动，回到房里面，就睡在床上暗暗盘算。曹雪芹并没有写她在盘算什么，我想她在盘算的是，贾宝玉这个高枝攀不上去了，因为他周围的这些大丫鬟太厉害了。那怎么办呢？那就去攀贾芸这个高枝。

贾芸虽然在贾宝玉跟前低声下气，是一个旁支的家境不宽裕的贾门子弟。但是小红眼里面，他毕竟属于贾族这个族里面的一位少爷，因为小红这样的丫鬟，她将来的婚姻很可能就是配一个像茗烟这样的小厮，那就是奴隶配奴隶，因为他们都是所谓家生子，就是他的父母本来就是奴隶，本来就是荣国府的旧仆，如果能攀上这个贾芸，那不也是攀了高枝，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了吗？她是不是这么盘算的，我们从她的梦境就可以知道了。

在床上翻来掉去，没个抓寻，忽听窗外低低的叫道：“红玉，你的手帕子我拾在这里呢。”红玉一听，出来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贾芸。不觉的粉面含羞，问“二爷在那里拾着的？”贾芸说：“你过来，我告诉你。”一面说，一面就上来拉他。红玉急回身一跑，却被门槛绊倒。这是干嘛呢？做梦。这个梦境就表示，小红要去攀贾芸这个高枝了。

《红楼梦》写梦，每一个梦都和别的梦不相雷同，每一个梦都有前因后果。我多次说过，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可惜没有以我们《红楼梦》作为他的重要的依据，但是弗洛伊德总结的“梦是愿望的达成”，仍然我们可以从小红的梦得到印证。小红想和贾芸建立联系，掌握自己人生的命运，就通过她的梦表现出来了。

《红楼梦》第24回，主要的写的就是两个我们现代文学，或者是外国文学叫做的小人物的经历。这两个小人物，都惦记着往上爬，这两个小人物都是伶牙俐齿，他们就和王熙凤，和贾宝玉身边的这些人演出了他们自己的人生故事。这也是《红楼梦》作为一个封建社会百科全书的一个内容之一。我们今天先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二、知识点补充

1、《梦的解析》：又名《释梦》，经典的心理学书籍，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一本著作。该书开创了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理论，被作者本人描述为“理解潜意识心理过程的捷径。”该书引入了本我概念，描述了弗洛伊德的潜意识理论，是用于解析梦，引深到心理学，解读人们的潜意识在梦中的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