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强争独一无二

牛顿的性格中最异于常人的一点，是他的愤怒不会随着岁月而消失，反而越来越激烈。对他而言，时间不能使伤口愈合，而是让伤口腐烂。牛顿几乎毫无恕人的度量，特别是关于会影响他个人形象的事。如今，莱布尼茨的东家已经是英国的国王，两人不应该在公众场合下继续争论。1716年，英王乔治指示牛顿写一封道歉信并由康蒂带给莱布尼茨，从表面上看来，争论就此结束。可是，英王能命令他的臣仆写信，却无法令他们写出自己不相信的事，何况牛顿在1716年2月那封信里的内容，只不过是以较和缓的语气来重复《委员会报告》的论点。他写道：“但因为莱布尼茨最近还以剽窃的罪名来攻击我，如果他继续对我做这种指控，依照任何国家的法律，他的指控都应构成诬告的罪名。”他仍然不予宽恕地坚持皇家学会的作为是公正的：“《委员会报告》里包含从前的信件和论文……是由皇家学会任命好几个国家的绅士，组成许多委员会所搜集和出版的。”实际上，莱布尼茨则近乎孤独地留在汉诺威的宫廷中，他已身染重病，再没有精力对那封信做任何批评，只是把牛顿的那封信称作“一种反抗行动”。

虽然涉及私人的攻击渐渐平静下来，争论却从未平息，它超越了信函及恶言的攻击。莱布尼茨于1716年11月去世，给他送葬的只有留在汉诺威宫廷中照顾他的一个仆人。纵然官方没有给予他应有的重视，莱布尼茨的支持者在他身后所表现出的忠心与热情并不亚于牛顿的信徒。欧洲大陆的学者为了使大师的著作长留于世，乃至历经了几个世纪，一直拒绝接受牛顿是微积分的发明人，直到19世纪中叶，双方才达成一种形式上的协议。从此以后，这两位为了孰先孰后争执了半辈子的对手，终于被后世认定，这项自我标榜为独创的伟大数学突破，是各自独立发明的成就。牛顿绝不承认莱布尼茨在微积分上的贡献，也绝不原谅莱布尼茨侵入他自认属于他的神圣使命和领域的罪行，于是莱布尼茨受到了和胡克及弗拉姆斯蒂德同样的惩罚，在1726年出版的第三版《原理》中，书中莱布尼茨的名字全被删除了。

衡量牛顿一生中所经过的几次重大冲突，最后的结果都是牛顿占上风。17世纪七八十年代与胡克的一连串争辩，到结尾时牛顿的研究成果被彻底阐明了，《原理》的发行更令胡克在各方面都失去了信誉。在与弗拉姆斯蒂德历经20年的争斗中，皇室天文学家顽强抵抗皇家学会之主宰者对他的贪婪掠夺，但仍遭受巨棒重击，终于屈服。弗拉姆斯蒂德出版了《不列颠天空的历史》，只是最后如愿完成了他自己的版本而稍获尊严，但是这个版本是在他身后才得以发行的。反观牛顿则如意取得资料，以证明他的月球力学，并刊载于第二版《原理》中。正是这些资料成为现今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电脑的核心知识，供科学家使用，并在牛顿死后将近300年的如今，成就了第一艘太空船登上月球的创举。弗拉姆斯蒂德为此所做的贡献，现在已被大多数人遗忘了。

依照我们的观察：牛顿与莱布尼茨长达40年的决斗，最后是打成了平手。牛顿被公平地视为第一位创造微积分学的发明者，莱布尼茨也清洗了剽窃者的恶名，而且他的微积分记号被全世界采纳使用。但是，牛顿一直认为他受到了亏待，仅作为第一位是不能满足他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科学与数学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永恒，它们远非过眼烟云的帝王权力所能比拟，也超过普通人的技艺以及不起眼的自娱之作。牛顿相信这些是如神一般崇高的人始能获得的发现，是接受了宇宙的智慧才得来的发现，这智慧比神授君权更为珍贵。牛顿的上帝知道，是谁创造和赐给了世界微积分，然而，仅拥有这样的自信心尚不足以令他感到满足和安慰，他还要继续不停地强迫别人也跟着相信。也许这就是为何在生命的最后一些日子里，牛顿还坚持说他击碎了莱布尼茨的心。这是他在面对神经官能症与他其实并非独占的事实时，唯一赖以生存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