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我 在 小学 毕了业 的 时候, 亲友 一致 地 愿意 我 去 学 手艺, 好 帮助 母亲。 我 晓得 我 应当 去找 饭 吃, 以 减轻 母亲 的 勤劳 困苦。 可是, 我也 愿意 升学, 考 入 了 祖 家 街 的 第三 中学, 在“ 三 中” 没有 好久, 我 偷偷 地 考
入 了 师范学校—— 制服, 饮食, 书籍, 宿 处, 都由 学校 供给。 只有 这样, 我才 敢 对 母亲 说 升 学的 话。 入学, 要 交 十 圆的 保证金。 这是 一笔 巨款! 母亲 作了 半个月 的 难, 把这 巨款 筹 到, 而后 含泪 把 我 送 出门 去。 她 不辞劳苦, 只要 儿子 有出息。 当 我 由 师范 毕业, 而被 派 为 小学校 校长, 母亲 与我 都 一夜 不曾 合眼。 我 只 说了 句:“ 以后, 您 可以 歇 一 歇 了!” 她的 回答 只有 一 串串 的 眼泪。 我 入学 之后, 三 姐 结了婚。 母亲 对 儿女 是 都 一样 疼爱 的, 但是 假若 她也 有点 偏 爱的 话, 她 应当 偏爱 三 姐, 因为 自 父亲 死后, 家中 一切 的 事情 都是 母 亲和 三 姐 共同 撑持 的。 三 姐 是 母亲 的 右手。 但是 母亲 知道 这 右手 必须 割去, 她不 能为 自己的 便利 而 耽误 了 女儿 的 青春。 当 花轿 来到 我们 的 破 门外 的 时候, 母亲 的 手 就 和 冰 一样 的 凉, 脸上 没有 血色—— 那是 阴历 四月, 天气 很 暖。 大家 都 怕 她 晕 过去。 可是, 她 挣扎 着, 咬着 嘴唇, 手扶 着 门框, 看花 轿 徐徐 地走 去。 不久, 姑母 死了。 三 姐 已 出嫁, 哥哥 不 在家, 我 又 住 学校, 家中 只剩 母亲 自己。 她 还须 自 晓 至 晚 地 操作, 可是 终日 没人 和她 说 一句话。 中学 的 时期[ 3] 是最 忧郁 的, 四五 个 新 年中 只 记得 一个, 最 凄凉 的 一个。 那是 头一次 改用 阳历, 旧历 的 除夕 必须 回 学校 去, 不准 请假。 姑母 刚 死 两个 多月, 她 和我 们 同住 了 三十 年的 样子。 她有 时候 很 厉害, 但 大体上 说, 她很 爱 我。 哥哥 当差, 不能 回来。 家中 只剩 母亲 一人。 新年 最 热闹, 也 最 没劲, 我对 它 老是 冷淡 的。 自从 一 记 事儿 起, 家中 就 似乎 很穷。 爆竹 总是 听 别人 放, 我们自己 是 静寂 无 哗。 记得 最 真的 是 家中 一张“ 王 羲 之 换 鹅” 图。 每逢 除夕, 母亲 必 把 它 从 个 神秘 的 地方找出 来, 挂在 堂 屋里。 我 在 四点 多 钟 回到 家中, 母亲 并没有 把“ 王 羲 之” 找出 来。 吃过 晚饭, 我不 能不 告诉 母亲 了—— 我 还得 回 校。 她 愣了 半天, 没 说 什么。 我 慢慢 地走 出去, 她 跟着 走到 街门。 摸着 袋中 的 几个 铜 子, 我不 知道 走了 多少 时候, 才 走到 了 学校。 路上 必是 很 热闹, 可 是我 并 没 看见, 我 似乎 失 了 感觉。 到了 学校, 学监 先生 正在 学监 室 门口 站着。 他 先 问我:“ 回来 了?” 我 行了 个 礼。 他 点了 点头, 笑着 叫 了 我 一声:“ 你 还回 去吧。” 这 一笑, 永远 印 在我心中。 假如 我将 来 死 后能 入 天堂, 我 必 把这 一笑 带给 上帝 去看。 我 好像 没 走 就又 到了 家, 母亲 正对着 一支 红烛 坐着 呢。 她的 泪 不 轻易 落, 她 又 慈善 又 刚强。 见 我 回来 了, 她 脸上 有了 笑容, 拿出 一个 细 草纸 包 儿 来:“ 给你 买的 杂拌 儿, 刚才 一 忙, 也 忘了 给你。” 母子 好像 有 千言万语, 只是 没精神 说。 早早 地 就 睡了。 母亲 也没 精神。 使我 念念不忘 的 是 方 唯一 先生[ 4]。 方 先 生的 字 与 文 造诣 都 极深, 我 十六 七 岁 练习 古文 旧诗 受 益于 他 老先生 者 最大。 在“ 五四” 运动 以前, 我 虽然 很 年轻, 可是 我的 散文 是 学 桐城 派, 我的 诗 是 学 陆 放 翁 与 吴 梅 村。 他 给我 一副 对子。 这一 副 对子 是他 临死 以前 给我 写的, 用 笔 运 墨 之 妙, 可以 算 他 老人家 的 杰作。 在 抗战 前, 无论 我 在哪里 住家, 我总 把 它 悬在 最 显眼 的 地方。 我还 记得 它的 文字:“ 四世 传经 是 谓 通 德, 一门 训 善 惟 以 永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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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读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