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于连,富凯的建议的确剥夺了他全部的幸福,他什么主意也拿不定。“唉,也许我缺乏性格,我若是在拿破仑手下,一定是个很糟糕的士兵,至少,”他又想,“我与这家女主人之间的小小私通将给我带来片刻的欢娱。”
他很幸运,就是在这种不起眼的小变故中,他的灵魂深处也和他那轻浮的言语不相一致。他害怕德-莱纳夫人,为的是她那如此漂亮的连衣裙。在他看来,这条裙子就是巴黎的先头部队。他的骄傲不想给偶然和一时的灵感留下任何机会。根据富凯的知心话和他在《圣经》中读到的一点点有关爱情的文字,他制订了一个很详细的作战计划。虽然他不承认,可他确实心慌意乱,就写下了这个计划。
第二天早晨,德-莱纳夫人有一会儿和他单独在客厅里,她问他:
“您除了于连之外就没有别的名字了吗?”
对于这一如此讨好的问话,我们的主人公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情况是他的计划不曾料到的。如果没有制订计划这种载事的话,于连的灵活的头脑本可以派上用场,意外的情况只会使他的观察变得更加敏捷。
他一下子变得很笨,而他自己又夸大了这种笨拙。德-柴纳夫人很快原谅了他。她认为这是一种迷人的天真产生的结果。在她看来,这个大家都认为才华横溢的人所缺少的,恰恰是天真的神态。
“我很不信任你那位小家庭教师,”德尔维夫人有几次对她说,“我发现他老是在打主意,一举一动都有心计。这是个阴险的人。”
于连不知如何回答德-莱纳夫人,真是不幸,他深感屈辱。
“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必须补救这一次失败,”他抓住从一间屋子进到另一间屋子的当儿,吻了吻德-莱纳夫人,他认为这是他的责任。
无论对他还是对她,没有比这更意外、更令人不快的了,也没有比这更冒失的了。他们险些被人撞见。德-莱纳夫人以为他疯了。她吓坏了,尤其是感到受了冒犯。这桩蠢举让她想到了瓦勒诺先主。
她想:“我要是单独和他在一起,那会发生什么事呢?”她的种种贞操观念又全都回来了,因为爱情已然消失。于是她设法总是让一个孩子留在身边。
于连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全部用来笨拙地实施他那引诱计划。他每看一眼德-莱纳夫人,目光中都带着一个为什么;不过,他还没有愚蠢到看不出他绝不能变得可爱,更没有做到能够把人迷住。
德-莱纳夫人见他如此笨拙同时又如此大胆,惊讶得不得了。“这是一个有才智的人在爱情上的腼腆呀!”她终于对自己说,快乐得无法形容,“敢情他从未被我的情敌爱过呀!”
吃罢午饭,德-莱纳夫人回客厅去接待博莱专区区长夏尔科-德-莫吉隆先生的来访。她在一个很高的小绣架上干活儿。德尔维夫人坐在她旁边。这样的位置,大白天,我们的主人公却认为可以把靴子伸过去踩德-莱纳夫人的秀足,那网眼长袜和巴黎来的美丽的鞋子显然吸引住了风流区长的目光。
德-莱纳夫人吓坏了,她让剪刀、绒线团和针掉在地上,于连的动作就可以被看成是一种笨拙的企图了,他看见剪刀掉下来而想去挡住它。幸好这把英国钢制小剪刀摔断了,德-莱纳夫人好一阵遗憾,怪于连没有坐得更靠近她。
“您比我先看见剪子掉了,您本该挡住的,可您的热心没挡住剪子,却给了我狠狠的一脚。”
这一切骗得了区长,却骗不了德尔维夫人。“这个漂亮小伙子的举止可真蠢!”她想。外省首府的礼仪是绝不原谅此类错误的。德-莱纳夫人找到机会对于连说:“谨慎点,我命令您。”
于连看出了自己的笨拙,心里很生气,他长久地和自己争论,想知道应否对我命令您这句话发火,他是够蠢的,居然想:“如果事关孩子们的教育,她可以说我命令;但要回答我的爱情,她该认为我们是平等的。没有平等就不能爱……”他的全部心思都用来翻腾那些关于平等的老生常谈了。他愤怒地默诵德尔维夫人几天前教给他的这句高乃依的诗:
……爱情
造就平等却不追求平等。
于连执意扮演一个唐璜的角色,虽然他此生还不曾有过情妇,这一整天他真是蠢透了。他只有一个念头想对了,他对自己、对德-莱纳夫人都感到厌倦,怀着恐惧眼看着傍晚渐近,他又得坐在花园里,在黑暗中挨着她。他对德-莱纳先生说,他要去维里埃看神甫,吃罢晚饭就走,夜里才回来。
在维里埃,于连看见谢朗神甫正忙着搬家,他果然被撤职了,马斯隆副本堂神甫接替他。于连帮助善良的神甫搬家,他想写一封信给富凯,说他对从事圣职的不可抵抗的志向曾经阻止他接受他的好心提议,然而他刚刚看见一个不公的例子,也许不领受神品对他的灵魂得救更为有利。
于连庆幸自己的机灵,能够利用维里埃本堂神甫的撤职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再回头去经商,如果在他的心里可悲的谨慎终于战胜了英雄主义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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