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集 孤寂1

第11集 孤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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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孤寂

我从没有被谁知道,所以也没有被谁忘记。

在别人的回忆中生活,并不是我的目的。

                                                      ——顾城  

1.

有一种人可能永远不会老,没有一个朋友,甚至没有一个亲人,孤独地活于天地间,似乎已被人遗忘,甚至已被整个时光整个世界遗忘。

如果有人说世界上还存在这样的人,我肯定毫不犹豫地说:“不可能。”可他就这么真实地存在着,而且转瞬间就是70年。

2.

在我的家乡,一个遥远的小山村,记忆中就有这样的一个人。

20年前我记事的时候,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儿,从没有人见他理过头发,可他总是一寸的略带发白的短发,一小撮微微发白的山羊胡须好像从来不会长长,瘦削的脸并没有发黄的色泽,倒是一种农村人少见的红润,一根长长的旱烟袋总别在腰间,不时拿出来抽上两口。

在一个基本上都是汪姓的村落,独独存在着一个姓张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从哪儿来,从没见过他和什么亲戚朋友来往,红白事他总没有出现在桌子的任何一个角落,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名字。

可他就这么存在着,独自住在离我们一里地的一个小小的数十年只略微修缮的茅草屋里。草屋破败不堪,孤零零地,像一个被遗弃的蜗牛壳,钉在田野荒地里。周围的杂草略微除去,露出巴掌大的一块空地留作门前休息的场院。草屋边栽种了一棵歪歪扭扭的刺槐树,树干精细稀疏,叶子也长得七零八落。树下一小柸青草,算作可怜的陪衬。有时候,他就独自坐在树下,听他那快没音儿的老收音机。

这样的破茅草屋,如果某天大风大雨,肯定是经不起折腾,那么他可能连死了都没人知道,也没人去收敛。可村里的几栋老房子塌了不少,他的破茅草屋却几十年屹立不倒。

这样一个被人遗忘的人,我却要叫他“张伯”,理由是他的年龄比我爸爸大。其他人都称他为“张四”,那便意味着没有名字的人的代称,甚至是一个略带侮辱性的绰号。他总不会答应,可他知道你说的就是他。

我多次回老家都有见过他,当年那些中年的叔叔伯伯都略显老态,走路日渐蹒跚。兄弟姐妹中的同龄人早已结婚生子,孩子都已能够蹦蹦跳跳了。村里人都在长大,都在老去,可唯独他,一如20年前的样子。

90多斤的人一顿饭可以吃四个大馒头,一大碗稀饭,面条的话也要两大碗,足足一个正常的壮劳力的两倍以上,可我从没见过他下地干过什么农活。所以,一般他到哪里,很少有人家主动请他到家里吃饭。他不会客气,如果吃了,那就意味着一家人的饭可能就没了。村里的老人大都病病殃殃,每天几乎稀粥度日,我奇怪的是,70岁的他,怎么还会有如此好的食欲和胃口?

3.

他本不会出名,或许也没想过要出名,可他的威名还是响彻了附近的几个村庄。在农村,一个人如果一辈子蹲了一次大牢,他可能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可他呢,没事儿了总被派出所拉去呆几天,也不知道交没交什么赎金,过几天便安然无恙地回来,好像派出所那地方就是他没饭吃了去蹭几天饭一样,然后无聊了再去打发些时光。

我也很好奇,为什么这么多人,独独拉他这样一个孤苦无依的人去蹲大狱。后来才知道,他扑杀了很多野生动物,当然很多是国家二级的,比如野猪、兔子、金鸡、果子狸。我的印象中很多人也拿着猎枪去打猎,为什么只抓他呢?或许是他和这里所有人都没什么关系,也没什么势力吧。

即使如此,我们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仍然会是他的常客。一只兔子的钱足够普通人赚好几天,他只要下一个套就好了,野猪什么的就更不要说了,所以他从不愁销路,也收入可观。大家就像妓女和嫖客的关系,独独抓了妓女,可她回来了,嫖客不会因为蹲了大狱就嫌弃的。

对他的“坏名声”,我的印象最深的一次,便是去偷偷吃了他地里的红薯。这还不算,把很多红薯秧子都搞得乌七八糟,那便意味着,这块儿地费了,没收成。他恶狠狠地把我们几个小家伙拉到家长那里,丝毫不留情面,我的小屁股是从小到大最红的一次。所以,在我的印象中,他也是个欺负小孩儿的坏老头。

他还有一件让我觉得很厉害的事情,那便是他种了一大块儿好看的花,后来才知道那叫罂粟。当然,在农村,每家种几棵罂粟也是正常的,在缺乏医药的年代,罂粟很多时候是祛病救命的良药。只可惜,我小时候常拿出来闻一闻舔一舔的罂粟壳在数次的搬家中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家的罂粟常常被他拿去卖钱,卖给小户人家或者药店,总之价格也算颇高。偶尔听村里人说起他时,总是恶狠狠地说他很会来钱,意思就是头脑灵活,有门路,会赚钱。相对朴实本分的村民,他估计要算老滑头,而村民们的言辞中估计更多的是眼红和羡慕。

他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亲戚,住的地方和我们隔了一段距离。从没有村里的人主动去拜访过他,可往往身在远方的年岁大的人,回家总会去他的破茅草屋坐上一坐,喝几杯看起来都不太干净的开水,听他那老式收音机里传出的咿咿呀呀的戏曲哼唱,流出的也都是孤寂的声音。

日子就这么过着,当年还有上千人的热闹的大村落,如今只剩下零星的几户人家,也只有在孩子放暑假镇上炎热的时候,大家回去避避暑。连过年都没几家人,好像一个从世界上突然消失的村落,可他,依然孤寂地守着这片土地,一片好像并不属于他的土地。

如果不是这次回家的一次闲聊,或许,我对他的了解就到此为止,或许在我某一次回去,有人告诉我他去世了,我只会觉得,仅仅是一个我认识的人又走了而已。我经历过太多类似的事 ,他没有让我值得伤心的记忆。

在一个木匠的家里,爸爸,小叔,我和他。无意间聊到了我的旅行,他们并不理解,只是觉得不务正业,但反正饿不死,出去见识见识也好。男孩子嘛,总是要出去闯闯的。

【小寒爸爸】“你知不知道,其实你张伯五十年前就走了大半个中国了”

我顿时愣住了,甚至是一场打击,我曾自豪地以为我是这个村落里走得最远的人,这让我在他们不理解的时候有了很多底气。可没想到,这个最不起眼的老头儿走了大半个中国,而且还是50年前,打死我也不信。

于是,一场50年前的流浪中国的故事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再次被提起。或许,这是50年来,他首次在外人面前提起,我看得出他的那种兴奋和激动,仿佛年轻了50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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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王某在这

    舔罂粟壳 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