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28日 画家张鹏翀的诗意江南

画家张鹏翀的诗意江南

为东、西两山之游，作歌纪事

【清】张鹏翀

邓尉山头履初蹑，吟魂恍被香魂慑。

平生侈口说幽奇，真境乍逢心转怯。

雪积空林白满山，交光雪月寒千叠。

烛龙衔照玉龙蟠，万顷湖波浮暖靥。

最爱凌虚画阁看，晴香翠湿相围压。

姑射仙人昨夜来，人间粉黛谁堪接？

老郑/LaoZheng

各位朋友大家好，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杨旭辉老师，和我老郑，一起来聊古典诗歌里的苏州，古典诗歌里的江南。今天我们读的是清朝初年的一个诗人，张鹏翀的诗。翀字不太常见，羽毛加一个中国的中，其实这个字和一飞冲天的冲一个意思。

杨旭辉/YangXuHui

张鹏翀，字天扉，就是一飞冲天，像大鹏鸟一样的扶摇直上九万里，父母给他起的名字还是非常有美好的寓意的。

老郑/LaoZheng

张鹏翀这首诗写的和我们昨天读的有相关性，也是赏梅的，他是在光福邓尉山赏梅过后，在湖上再行舟的一个行程。叫做《为东西两山之游作歌纪事》

杨旭辉/YangXuHui

他由玄墓到光福赏梅，整个视线有一个变化。首先他到山上去（赏）梅花，沉浸在梅海中，被梅海神奇的景象给震慑住了；后来离开了邓尉山，驾了小船出胥口，到了太湖东西山。泛舟湖上，从湖上再来看邓尉的梅海。他有一个远景全景式的来描写，视角有一个变化。为什么这么来写？张鹏翀他是一个诗人，也是一个画家，用近景和远景两个视角全方位地表现邓尉梅花的一个形态。

老郑/LaoZheng

杨老师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思路，我们来读画家的诗，可以通过他的诗来理解画家是如何观察世界的，如何来构思他的美术作品的。这首诗是从邓尉山写起的。我们来读一下：邓尉山头履初蹑, 吟魂恍被香魂慑。

杨旭辉/YangXuHui

他的步子初蹑到邓尉山头。从这里看来，张鹏翀以前是没有到过苏州，没有到邓尉山亲自去赏梅的。以前只是在书上看到，天下的赏梅胜地，邓尉山毫无疑问是一个很有名的地方。

龚自珍讲天下赏梅有几大圣地，一个是江宁的梅花，现在南京的梅花山，还有邓尉之梅和西溪之梅，杭州的西溪湿地公园的梅花，还有邓尉山的梅花，这是古已有之的。文献记载很多，历来写邓尉梅花的诗也很多。张鹏翀也读过很多诗，作为一个画家来说，他也看到过很多人画邓尉山的梅花繁盛的景象，但他就没有实地来考察过。

老郑/LaoZheng

今天他来了。他是崇明人，而且长期住在嘉定的。

杨旭辉/YangXuHui

他来了以后，觉得亲自的体验和以前读书读画完全不一样，吟魂恍被香魂慑，在这里面他用了两个魂。我以前可能是读诗，读了诗以后已经觉得很震撼了，很向往这个地方。现在到了实地去考察，闻到了香雪海的梅花的香味，看到漫山遍野的、白皑皑的一片的时候，我彻底震服了，被勾魂慑魄了。

老郑/LaoZheng

吟魂是我自己，香魂是梅花。魂是一种精神的状态，有一种精神上的沟通，吟魂恍然之间就被香魂给摄走了，我失去了自主的能力，进入到香雪海的花的世界，不由自主了。

杨旭辉/YangXuHui

就像我们前两天讲尤侗的词的时候，“勾引”这个词儿，完全被它勾魂摄魄。尤侗是一个老名士，他用勾引的词，大家觉得不奇怪，但是作为一个画家，张鹏翀他用了一个慑，其实也是有相通。

老郑/LaoZheng

心魂受到了震慑。

杨旭辉/YangXuHui

作为艺术家来说，实地去进行采风写生和你看资料所接触到的这种场景，是完全不同的状态。我以前一直在读唐诗，读到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使至塞上

唐·王维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我可以想象它多美多壮阔多苍茫，但是很长时间一直没有去过西北，没到大漠，没到戈壁去。朋友跟我说，旭辉，你必须要到西北去，只有到了大漠、到了戈壁、到了玉门关、到了嘉峪关、到了张掖、到了武威，你才能感受到这个状态。青海长云暗雪山，才能了解到“孤城落日斗兵稀”这种感觉。

从军行七首（其四）

唐·王昌龄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燕歌行

唐·高适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到了甘肃去以后，我真喜欢上了大西北，更了解了大西北的莽苍，一种切身的感受。我现在跟兰州大学的朋友还在做陇右唐诗制度的研究，我觉得以后有机会还要去，还可以把陇右的唐诗之路给大家做一个分享。

老郑/LaoZheng

张鹏翀自己也是发出了感慨，叫平生侈口说幽奇。大言不惭，我说了好多关于幽、奇这种东西。好像我见识多了，我都了解了，但是，我真境乍逢，突然之间到达了真正的幽奇之境之后，心转怯。

杨旭辉/YangXuHui

我害怕了，原来我那么多年都是胡说八道，说得都不准确，或者说隔靴搔痒。就像我刚才说的没有去过西北大漠，大漠孤烟直，我自以为很了解，但去了以后我的语言是很苍白的。

老郑/LaoZheng

我觉得想象一下，现在看了很多关于月亮的照片，火星的照片，但是如果你真的身临其境，乘着马斯克的Space-X空间飞船到达了火星，到达了月球，已经身临其境，感受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

杨旭辉/YangXuHui

这两天最近好像美国的网民很high地在说，NASA发布了一段声音，来自火星的声音，用现代科技手段把它录下来的。如果你真的到火星上去聆听火星的声音肯定是不一样的感觉。

老郑/LaoZheng

那个时候对于张鹏翀来讲，他来到了邓尉山，看到了雪海，有点像我们今天的人到达了火星一样的感觉，那种惊诧感、震撼。他怎么说的呢？雪积空林白满山，那天是一个下雪天，林中积满了白雪，但这个林是空林，空阔。雪积空林白满山，交光雪月寒千叠。雪光、月光交叠在一起，反射着、变幻着，在这个寒冷的夜晚里面千般变化，重重叠叠，不断地上演着这种光影的效果--

杨旭辉/YangXuHui

和迷幻的这种组合。这是一种理解，有白雪映衬；但还有一种理解，不是真的写雪了，而是他观感的，满眼的漫山遍野的白梅，好像是满山是堆满了积雪。白梅在月光的映衬下，疏影横斜的光影效果。

老郑/LaoZheng

我觉得你的理解是对的，这个雪其实这也是虚写，是一种比喻，也可以是实写。

杨旭辉/YangXuHui

诗无达诂，你心中是怎么理解，两种可以各取所需地去理解它。

老郑/LaoZheng

他沿着关于雪的比喻，继续写下去，叫烛龙衔照玉龙蟠。飞起玉龙三百万，指的就是雪花，这里可以指的是白梅；写到湖畔，写到了太湖，叫“万顷湖波浮暖靥”。

杨旭辉/YangXuHui

这里又是一个光影的变化，前面一联写到的是月光映衬的白雪，月光映衬的白梅，是一种很纯净的、凄冷的这种印象。这一联的对句叫“万顷湖波浮暖靥”，阳光照在水面上，暖暖的暖意，水面的这种微波起伏以后光影的变化，就好像女孩子微微羞红的脸颊一样。

老郑/LaoZheng

这是一首画家写的诗，他和一般的诗人写，会有所区别，他的画面感非常强，很具体很有画面感。到最后说了，最爱凌虚画阁看。当时有个建筑叫凌虚阁。我最爱在凌虚阁上面，应该是一个高点。一个可以俯视的、可以一览全景的这么一个地方。最爱凌虚画阁看，晴香翠湿相围压。

杨旭辉/YangXuHui

这里晴香、翠湿，如果作为一幅画的题目不要太好，想象晴香翠湿，那是两个场景。第一个在光影阳光的映照之下，茫茫的白梅散发出阵阵的馥郁的芳香，这是一种光影和一种香味的体验。翠湿，早春时候微微湿润的雨水滋润着山岗，山岗上冒出了新绿，白梅和新绿相映衬，而且是“相围压”。这个用的词，也不是一般诗人会用的词，是一片一片倾泻而来的感觉，围压。

老郑/LaoZheng

这个词比较生动，我就想到晴香，晴朗的香气，香味儿，这是一种通感。

杨旭辉/YangXuHui

我们这两天到香雪海也好，或者林屋梅海也好，走在梅园中，确实能够感受到阳光的明媚，和阳光明媚下梅花的香被激发出来以后，真的是很浓郁的这种状态。

老郑/LaoZheng

晴香翠湿。经常说，篆刻家刻印的时候要有笔意，类似的，你想想翠湿，如果是一幅国画，翠色水墨淋漓的感觉。从画上反过来理解真实的场景，会有一种新的美感。最爱凌虚画阁看，晴香翠湿相围压。这是一种什么状态？姑射仙人昨夜来。

杨旭辉/YangXuHui

写了一个很有名的典故了，庄子《逍遥游》讲的藐姑射之神女。姑射山上的神女，昨天晚上来了，来了以后带来了冰肌玉骨。在这里面冰肌玉骨这四个字没有出现，但是因为姑射神女，庄子讲的吸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她来到人间以后，昨天晚上悄悄来了，一夜之间，山坡上全部开满了冰清玉洁的白梅。

老郑/LaoZheng

姑射仙人昨夜来，人间粉黛谁堪接？

杨旭辉/YangXuHui

他觉得梅花是有风骨的，是冰清玉洁的神女，是姑射山的神女。人世之间的俗世的粉黛，人为的装饰的东西，怎么可以跟梅花来比呢？经常会讲春天赏花，我们中国文人特别爱梅花，讲到桃花，讲到李花，会讲到俗李艳桃；但是讲到梅花的时候，会讲冰清玉洁，冰肌玉骨这样的词来形容。人世之间的粉黛之色，谁能够跟梅花来比呢？

杨旭辉/YangXuHui

明儿见。

老郑/LaoZheng

明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