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医生,我最不想见到的手术就是“开关腹”手术…

身为医生,我最不想见到的手术就是“开关腹”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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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网络)


医生做久了,见惯了生老病死,总觉得自己看得挺开了。但最近碰到一个病例,却让我情绪有点发灰。


患者是一位50多岁的女性,女儿在北京工作,去年底生了孩子,患者来北京帮助照顾。开始因为右上腹痛,行B超检查提示胆囊炎胆囊结石,到家附近一家三甲医院住院欲行腹腔镜胆囊切除手术。术前检查发现,问题没那么简单,高度怀疑是胆管癌,于是转诊到了我们医院。


入院那天,她的女儿告诉我们:“我妈的病是我导致的。”原来,她母亲生她的时候大出血,导致垂体缺血坏死,从此得了席汉氏综合征。


席汉氏综合征是产后大出血的一个常见并发症,简单地说,就是因为出血导致的休克,使得垂体这个人体内分泌系统的司令部,发生了不可逆的缺血坏死。司令部再也发不出让下级机构(甲状腺、肾上腺等)工作的命令,于是甲状腺不再分泌甲状腺素,肾上腺也不再分泌肾上腺皮质激素,只能通过外源性的补充,即口服甲状腺素和激素(患者口服的就是人工生产的泼尼松片)。


然而,泼尼松类糖皮质激素有很大副作用,2003年非典期间,使用了激素冲击疗法的重症患者,很多都出现了股骨头坏死。而眼前的这位患者,30多年来一直口服激素,出现了典型的激素体态:满月脸、水牛肩、向心性肥胖、骨质疏松等。


女儿说:“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有罪的。所以我从小就努力学习,考到北京上学,留京工作,结婚生子,然后接母亲来京。以为可以让她过上几年好日子,结果又得了癌症……”

或许是患者的遭遇太过让人揪心,也或许是因为我和她女儿是同年出生,也同样上有老下有小,我开始更多地关注这位患者。


术前通过影像学检查,已经发现肿瘤侵犯了动脉、门脉,要做根治性的切除比一般的胆管癌难度要大,除了切除半个肝脏,还要重建血管。而患者多年使用激素,围手术期一样不能停止使用,术后发生严重并发症几率很大。


但做了可能还有希望,不做就只能等死,教授还是决定冒险一搏,手术安排在当天第一台。

开腹时,刀片在肚子上轻轻一划,就到了皮下脂肪层,毫无阻力。因为激素已经使得皮下组织分解殆尽,皮肤极为松弛。


进到腹腔,发现腹腔内肝表面、腹膜、网膜、肠系膜等多处出现了繁星般可疑转移灶,取病理送术中冰冻,结果不出意料:恶性腺癌组织。这说明,癌细胞已经广泛转移,无法进行根治性切除。没办法,只好把正在炎症期、内有结石的胆囊切除后即关腹。


后来把她的父亲请进手术室告知情况,整个人就瞬间崩溃、嚎啕大哭,失态。被请出手术室,手术室外这位女儿、还有其他亲属全部在门口。主任叫我把病人家属送出去,我搀扶着他,刚出门口,一家人急切的眼神,看向我。她的父亲当即一个绊脚,晕倒过去,只能我们和其他家属诉说病情,最多几个月。


女儿一下子不说话了,她本人挺活泼的,一张脸瞬间迷茫,我只能如实相答。眼看着他们眼睛里希望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当时语塞在喉,一直对于晚期的患者,其实我都会对患者家属说能吃吃点、能玩玩点、好好开心地走。但,这次真的说不出口。


这位患者的手术被医学上我们称为“开关腹”手术,是腹部外科尤其是肝胆外科常见的情况,术前各种检查结果,认为手术可行,但打开肚子后,才发现比想象的情况要严重得多,无法根治性切除,只好把肚子关上。


“开关腹手术”对医患来说,都是很沮丧的事情。外科医生也一直致力于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即在术前的各项检查中做出最准确地判断。然而技术所限,现在还无法完全避免“开关腹手术”。


理论上,腹部恶性肿瘤可先行腹腔镜探查,以降低开关腹。但是现实中,腹腔镜探查意味着更高的费用、更长的时间,所以,只有在胰腺癌、胆囊癌等远处转移较为常见的肿瘤才会经常应用。而这位患者胆管癌开腹就见远处转移的,十分罕见。


悲痛过后,家属请我们和他们一起向患者隐瞒病情,告诉她手术很成功。在这种情况下,不管医生是否认可这种做法,都会答应配合。


之后的几天,每天给她换药就成了我很不愿做的事。因为要面对患者坚信手术成功的喜悦心情,和家属的强颜欢笑,还有对我的不断感谢,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有一次换完药出了病房,患者女儿突然从后面追上来问我:“医生,接下来妈妈的病情会怎么发展?”


我告诉她,胆管癌继续生长会把胆管完全堵死,人体皮肤巩膜会发黄伴全身瘙痒,叫做梗阻性黄疸,而这又会继发一系列的问题,影响全身多个系统。


另外,所有的恶性肿瘤会消耗病人,呈现恶液质状态——疼痛、无法进食、消瘦、全身无力甚至卧床不起。同时可能并发远处转移而出现相应的症状。


她低头沉默了很久,然后问我:“能否尽快安排我妈出院?我想趁她状态还好,带她去各地走走看看。”


我深吸一口气,快速地回答她:“患者长期口服激素,恐怕切口延迟愈合,同时继发肺部感染的风险会增加,但我们会尽量做好各种预防措施,让患者早日出院。”


说完,我马上转身离开了。因为我怕稍慢一点,就会被她看到我的无奈和忍不住。


这样的手术,我知道每天都在发生、由喜入悲。可反生在我面前,一个个活生生的面孔,痛苦、眼泪以及隐瞒时的眼神。让我觉得面对不是文字上的死亡、数字、痛苦。而是扑面而来的震撼,永远铭于心间。


她走的时候,看着她的背影,只是希望她能少受点苦,已经别无他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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