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西藏史(52)——许了个嫁
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 我是您的老朋友——藏史德云社的老布。
上一期聊聊了文成公主求亲过程中的奇闻轶事,这期咱们来聊送亲路上的事儿。还是上期的那个思路,唐史里面的记载上,咱们主要按照藏史的记载讲。
贞观十五年(641)文成公主在江夏王李道宗的陪同下,踏上了入蕃的道路。咱们讲吐谷浑的时候曾经说过,李道宗做了文成公主的送亲使,不能证明二人的父女关系,有可能是因为贞观八年伐吐谷浑的时候,李道宗正好走过这条路。
文成公主出嫁的年份在唐史里有明确的记载,所以这是个非常重要的时间锚点,很多吐蕃的历史事件都可以用出嫁的时间来进行推算。
比如说,敦煌文献记载,公主入藏后三年,松赞干布灭象雄。此后六年,松赞干布去世。[1]
现在知道了公主出嫁的年代,就能推算出灭象雄的时间是644年,松赞干布去世的时间是650年。
在文成公主启程后,按照藏文史料的记载,禄东赞没跟着公主一起上路。
他干啥去了呢?
他被留在长安了,而且禄东赞被留下,还是因为吐蕃使团内部不合。
我特意对比了《柱间史》、《西藏王统记》和《新红史》的记载,发现写得大差不差,都说是因为吐蕃副使塞如贡顿担心禄东赞功劳太大,在送亲分别之时,跟李世民说:“如果留一位聪慧的大臣在汉地,那汉藏之间的联系就不会中断”,言毕以目示东赞。
李世民本来就对禄东赞很看重,感觉他“进退得当,有异于诸蕃”,马上顺坡下驴把禄东赞留了下来。
据说在分别之时,禄东赞对使团里的屯米及娘氏说道:“我仅居汉地五个月,其间将尽量做有害于汉地之事。”
然后在《柱间史》里后面的事儿写得极其玄幻了,为了找机会回到吐蕃,禄东赞先是装病。
他故意天天卧床不起,不吃不喝让身体日渐消瘦。然后又在脸颊上抹了些靛蓝和朱砂,每天玩命干咳,最后他躺在一张腐烂的牛皮上,也不洗澡,把自己弄得浑身满是恶臭,埋埋汰汰的。
李世民听说禄东赞病了,就派御医来诊疗,禄东赞事先用马尾把手腕扎住,又把脚垫垫高,倒着睡在炕上。
御医来一号脉,发现脉象全乱了,就回去对李世民说:“这哥们病得不轻,弄不好真要挂了!”
李世民就跑过来问禄东赞,“我觉得你很聪明呀,可以说智计百出,你现在对自己的病情是咋看的呀?!”
禄东赞就说了,“我这病一般人治不好,是因为得罪了吐蕃神灵。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祭天!”
李世民听了以后就说,“祭天这事儿好办,我们这边也经常祭天!”
禄东赞摇摇头说:“你们祭天只能祭汉地的神灵,跟我这吐蕃的两码事儿!要按你们的方法祭,别再给吐蕃神灵整急眼了,到时候我死得更脆了!”
于是,李世民就对身边人说:“禄东赞祭天需要的东西,不管是啥,都赶紧办!”
就这样,禄东赞得到了一大堆祭天的东西,其中最重要的是匹枣红骏马。东西备齐了,禄东赞又对李世民说:“我不能在这边祭天,你们这边信号太差,吐蕃神灵收不着。我得去能看见雪域神山的地方去
祭,要不然我还是得挂。”
临行之前,正好赶上了中原地区的播种时节,李世民就问禄东赞,“爱卿,你说咋样播种能让稻种颗粒饱满,获得丰收呢?!”
禄东赞假装沉吟了片刻,说道:“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吐蕃有个不传秘技,保证年年都能大丰收。不过,您对我真心不错,你看我这病了以后,把你们好顿折腾。这样吧,我偷偷跟您说啊,你让他们把种子用锅炒一炒,然后再种下去,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然后李世民就下旨了,“今年农耕,必须把种子炒过以后再种,不要问我为什么!”
然后禄东赞跳上骏马嗷嗷撩呀,一直跑到康区见到了文成公主。
文成公主这边呢,也遇上麻烦了,她们走到康区的时候,就见漫天大雪降下,路两边的树都在地上躺着,把公主一行堵在路上两个多月了。
禄东赞赶来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康区正好在汉藏交接区,两边的护法神没沟通明白。汉地这边的以为这事儿都完了,准备收了法力回家歇着了,藏地的护法神以为还没到自己这骨碌呢,没当个事儿办。
知道了毛病出在哪儿就好办了,使团煨桑、梵香、敬献祭品一通忙活,把两边的护法神都答对明白了。于是雪也不下了,躺着的树也都站起来了,一行人得以继续西去。
快到吐蕃了,禄东赞骑上骏马先回去报喜。
松赞干布知道以后,就对禄东赞说:“这公主啊,不是一般人。她乃度母化身变幻巨大,不知道她到底从哪个方向来。这样吧,你们从四个方向去接她!”
结果拉萨附近四面八方的人都说看见公主了。
南面的人说呢,公主从芝普河阴而来,还说公主指着山上的冰说:“那冰块好似右旋白螺,这里的天空仿佛卐字在旋转”;
东边的人说,公主从吉曲河渡口而来,所以这地方又叫“嘉冒热卡”,意思是“公主渡口”;
北面的人们说,他们在果普村接到公主了,所以果普村又叫“拉斯”村,意思是“迎公主村”;
西面的人说,公主从堆龙山口而来,她命唐人工匠在这里的石壁上刻了《姊妹护法图》,也叫《岩神怙主》,现在这地方名叫“帕那敦”。
反正这么说吧,四面八方的人同时见到了文成公主,这说明了公主就是法力高。
等文成公主走到卧塘湖畔,一处又有森林,又有沙洲,芳草鲜美的地方时,就再也走不了了。
因为拉着等身像的车陷到泥地里了,大家就帮着往出拽,死活拽不动,公主一看人不灵,那就上神仙,结果大力神过来也没拽出来,只把车头拽得换了个方向,朝东了。
公主一看,事出反常必有妖哇,马上打开“五行算残卷”,来了个“宝积堪舆”之卦。
这一算不要紧,立马发现了吐蕃这地方不行呀,这地下躺着一个罗刹女呢!这姐姐一动弹,怪不得吐蕃老地震呢!这得想个辙,镇住她呀!
就这么引出了建寺镇妖的传说!
不过建寺镇妖这个传说,内容比较多,文成和赤尊这姐还吵吵起来了,咱们下期专门讲,这期主要是讲送亲这段。
上面这段送亲的内容,是综合了《柱间史》、《贤者喜宴》《西藏王臣纪》和《新红史》的记载。主要桥段都能在藏史里查到,不是老布瞎掰呼。
在唐史里送亲这段就写得简单多了,一共就几句话。其中这值得注意的有这么几点:
唐史记载“弄赞亲迎于河源,见道宗,执子婿之礼甚恭。”
这就和藏史记载有差别啦,藏史上面可都是写的“赞蒙文成公主由噶尔·东赞迎至吐蕃之地”,也就是说松赞干布在家等着,公主送上门了。
这个不大不小的差异,就成了有些人的争论点了,绝大多数的学者都认为唐史记载的相对严谨,也有一些学者举出了反证,就是咱们在松州之战里面说过的那个记载,松赞和他弟弟赞松哥俩关系不太好,他弟弟不知道因为啥怒了。[2]所以有人就认为哥俩都快打起来,松赞干布哪有功夫跑青海去接媳妇?
为了解释这事儿,陈庆英老师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名叫《关于松赞干布河源迎亲》。
我个人感觉白扯这事儿都没啥意义,松赞干布在家等媳妇上门,就能代表吐蕃牛吗?或者像唐史写的,到河源接亲“执子婿之礼甚恭”,就能代表唐朝牛吗?
大家结亲了,都是一家人,这点家长里短的,实在不值得费心思。
有这功夫还不如琢磨琢磨下面这句话,就是“公主恶其人赭面,弄赞令国中权且罢之,自亦释毡裘,袭纨绮,渐慕华风。乃遣酋豪子弟,请入国学以习《诗》、《书》。又请中国识文之人典其表疏。”
这段话很有意思,里面同时包含了“渐慕华风”与“西风东渐”两个内容。
我们先来说“渐慕华风”:
不管怎么说,唐朝当时在整个东亚地区,不论是经济、文化、还是艺术方面都是领先者,这点应该没有异议。
吐蕃接触到唐朝以后,喜欢唐朝的丝绸、礼乐、文化典籍,这点很正常。所以唐蕃和亲以后,有大量的吐蕃贵族青年到长安做留学生,学习唐朝的文化。
这些留学生的水平相当的高,既能跟唐朝的皇子们一起打马球,又能在喝酒的时候,跟大臣们一起玩儿联句的文字游戏。
当然其中也有些也学成了唐朝的死忠粉,有点公知的架势了,其中就有个哥们实在不想回国了,让人给家里传话,说自己死了。
但是呢,也一样有学成了回去报效祖国的,比如说论钦陵就是个留学生,他回去以后带兵把唐军好顿捶。
我认识不少受过很好教育的藏族青年,他们很多人藏语、汉语、英语都很棒,但我就发现有些人对留学生这段很抵触,同时呢,他们又认同吐蕃从中亚、西亚学了很多东西,我觉得这有点心态就有点那啥了。
都是学知识,咋西边的就比东边的好是吗?
说实话,当时吐蕃人都没嫌弃唐朝,咋现在还被人嫌弃了呢?!
跟人学东西不丢人,学了半天没学会,这才丢人呢!
吐蕃明明是学会了还能反杀的类型,不知道为啥这么纠结?!
下面咱来聊聊“西风东渐:
唐史在这段记载里,还涉及到吐蕃的一个传统风俗,这就是“赭面”。
唐朝史官在写到这段的时候呢,多少有点想当然了。
要说松赞干布来没来这事儿,史官们估计也不敢瞎写,毕竟太明显了。再说了,来不来都跟史官没啥关系,没必要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来掩饰。但赭面这东西,不显山不露水的,适当发挥一下,无关痛痒。
于是,史官大笔一挥就写了段,“公主恶其人赭面,弄赞令国中权且罢之”。
这话说的感觉,好像是吐蕃以后再也没有赭面的习俗了。但其实赭面习俗不但没消失,反倒发扬光大了。
其实,赭面这东西是种保护性措施,就是因为高原阳光太强烈,脸上抹点东西保护一下皮肤。这种生活必需品之类的东西,怎么可能赞普说不弄就不弄了呢?
李永宪老师对赭面习俗做了专门的研究,写过《略论吐蕃的“赭面”习俗》和《吐蕃"赭面”习俗再观察》两篇论文。[3]
从李老师的研究成果上看,在西藏早期墓葬里,就有用红色颜料涂抹尸骸的传统。另外在青海的吐蕃墓葬里出土的棺板画上,可以清楚的看到赭面的人物形象。这些墓葬的年代判定为大概在公元8世纪的中期。
要知道,松赞干布时期吐蕃对青海还没有控制权,等到了公元8世纪,赭面习俗不但没消亡,反到在青海传播开了。
最逗的是,赭面习俗还传到了唐朝,成了长安城里大小姐们的时尚潮流装。
当时白居易白老爷子对这事儿呀,那真是痛心疾首啊,专门写了首《时世妆》的诗,意思就是“这个时候流行的装扮”。
这首诗里有这么几句:
时世妆,时世妆,出自城中传四方。
……
圆鬟无鬓堆髻样,斜红不晕赭面状。
……
元和妆梳君记取,髻堆面赭非华风。
你看把白老爷子急的,掰开了揉碎了跟大妹子们讲呀,别整这些赭面装呀,这不是华风呀!真是就差顿足捶胸了!!
我们注意最后一句,“元和”其实是唐宪宗的年号,也就是公元806—810年。这离松赞干布河源接亲,都过去一百五十多年了,赭面不但没消失,反到成了长安的流行妆。
这就是吐蕃文化的西风东渐,你看就是旧唐书这么短短的几句话,我们就既能看到“渐慕华风”,又能看到“西风东渐”。
咱们在回到刚才留学生的问题上,这些吐蕃青年来唐朝学习,是不是也把吐蕃文化带过来了?
我跟你们说,文化的传播从来都是多相渗透的,只要你东西地道,早晚能逆袭。
赵丽蓉老师早就说过了,“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不敢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跟人家PK,那才是真正的弱鸡。
就拿我的例子来说,我作为一个可能有蒙古族血统的汉族人,在这儿跟你们白呼吐蕃历史,你觉得这是“渐慕华风”呀,还是“西风东渐”呀?!
这期的内容有点多,没讲完,这么的吧,下期在讲建寺镇妖之前,咱们先讲一个在安多地区流传甚广的传说,就是禄东赞和文成公主在路上的香艳桥段,看看这个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参考文献:
[1]、《敦煌吐蕃历史文书(增订本)》_王尧、陈践;
此后三年,墀松赞赞普之世,灭“李聂秀”,将一切象雄部落均收于治下,列为编氓。此后六年,挥松赞赞普升遐,与赞蒙文成公主同居三年耳。
[2]、《敦煌吐蕃历史文书(增订本)》_王尧、陈践;
……怒……于宁钟……均……(尚囊)叛离,(乃遣)尚囊之奴仆巴策··一谴罪尚囊而杀之,毁吾瓦堡塞……赞普择松赞巡临北方,吐谷浑与汉属之……,……与吐谷浑二地纳赋。赞普松赞与王弟赞松失睦,王弟”一恼怒,王弟赞松驻于“年”之“森”。
……赞蒙文成公主由噶尔·东赞域宋迎至吐蕃之地,杀泥婆罗之一“宇那孤地”,立“那日巴巴”为(泥)王。
[3]、《略论吐蕃的“赭面”习俗》
《吐蕃赭面”习俗再观察》_李永宪;
墓地发现于都兰县热水乡血渭草场的热水沟南岸,海拔约3400米。为圆形丘状封土石砌多室墓,出土金器、银器、铜器、纺织物、皮制品、漆木器、木简、石刻、陶器、骨器、珠石等遗物200余件。发掘者根据出土物特征等现象分析认为,三号墓与其他3座同时发掘的墓年代相仿,约在8世纪中期。
该墓墓道扰土中出有一件柏木制成的“彩绘木箱状木器”,仅存底板及四面侧板。5个板面皆有彩绘,其中3块侧板上共绘4位人物,其中两人可识其服式为窄袖左枉紧身服,束腰带、着长靴,手执弓箭;另两人服式相类,持笙、琵琶等乐器。4人皆在面颊或中额、鼻梁及下须处涂有红色,发掘者认为这种妆饰“可能就是‘赫面”。
木板所绘人物的“褚面”特征,皆是在额、鼻、下颊、双颊等面部凸出部位涂以红色,涂红的形状和点位又略有不同,样式上可分为三种:一是将双眼以下的面颊与鼻梁通涂为一片红色,如东侧板与西侧板所绘两名射手;二是在两颊、鼻、下巴处分别涂以圆点形红色,如北侧板所绘抱琵琶人物;三是将两颊所涂红色绘成三条弧形,如北侧板所绘持笙人物。根据对报告刊印的实物照片观察,木板所绘人物的服装部分虽已因退色而显模糊,但面部“储面”的画痕却仍很清楚,可见此种红色与其他颜料性质或有不同,应为矿物类原料(图一)。
[4]、《白氏长庆集》_白居易;
时世妆,时世妆,出自城中传四方。
时世流行无远近,腮不施朱面无粉。
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
妍媸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
圆鬟无鬓堆髻样,斜红不晕赭面状。
昔闻被发伊川中,辛有见之知有戎。
元和妆梳君记取,髻堆面赭非华风。
老师噶尔东赞和陆东赞是一个人吗?
白发布衣 回复 @雪域图伯特: 是一个人呀,禄东赞是唐史里的名字!
说实话,讲西藏史,夸大其智可以,贬低中原就是黑了点。起码的李世民智商那么低我不配做皇帝了是不是?!
白发布衣 回复 @听友267180483: 这种东西就没必要计较了,当个乐听挺好玩的!
听到现在我算是明白了,藏文史籍,其实是民间故事集
白发布衣 回复 @听友197591106: 兄弟呀,这么说是不对滴!教法史料还是保存了很多历史信息滴!
文成公主是出生在济宁么?
白发布衣 回复 @舒心文迪: 不知道
听老布防新冠哈哈哈哈!新年快乐!
白发布衣 回复 @炸汤圆君: 新年快乐!
更新啦!第三
白发布衣 回复 @听友272543937:
難道不是高原红妝?現代也有啊哈哈
白发布衣 回复 @呆小魚: 有道理哈!
在今天这个世界各地狂热民族主义盛行的时代~能正确地认识我们这个多民族国家的民族融合和文化交融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给主播点赞👍
讲的真好
白发布衣 回复 @兰州追风:
我一直很好奇,唐朝人去拉萨走青藏线么?他们不会缺氧么
yxj_rt 回复 @Nabil1988: 应该是走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