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人物形象的客观性(二)

《红楼梦》人物形象的客观性(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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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人物形象的客观性(二)

《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不可能提出形象的客观性这个概念,但是在他的创作思想、美学原则中,形象的客观性却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他通过《红楼梦》的叙述语言和人物对话,明确地执着地表示了对形象客观性的追求。
首先,曹雪芹十分强调作品的写实性。开卷第一回即明白告诉读者,他这书虽已“将真事隐去”,然而所记却是“亲自经历”和“半世亲睹亲闻”,其中“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殿迹,不敢稍加穿凿”,“不过实录其事”。可见此书在一定程度上以作者家世、作者亲历亲闻的人与事作素材与模特儿。鲁迅也曾指出《红楼梦》“叙述皆存本真,闻见悉所经历”。无论如何,从《红楼梦》作者自言“将真事隐去”与“不过实录其事”这两句似矛盾而实统一的话中,我们分明看到曹雪芹以忠实于客观事实为创作标帜。与“实录其事”相对立,曹雪芹对“假拟妄称”的“创作”极为鄙夷。曹雪芹不但在原则上、作品整体上坚持写实性,而且在作品局部上以至在细枝末节上,也坚持和推崇写实性。我们都记得第七十九回里林黛玉对贾宝玉《芙蓉女儿谏》中“红纳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坑中,女儿薄命”一联的评论。林黛玉说:“红纳帐里’未免熟滥些,放着现成的真事,为什么不用?”“咱们如今都系霞影纱糊的窗桶,何不说'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这一改叫贾宝玉击节称赏,说:“可知天下古今现成的好景妙事尽多,只是愚人蠢子说不出,想不出罢了。”曹雪芹从小说整体到艺术细节上这种鲜明的写实主义的态度,对《红楼梦》人物形象刻划客观性特色的形成,当然有极大关系。
其次,曹雪芹在力主“实录其事”的同时,也不反对创作虚构,然而认为虚构在创作者必须“意趣真”(第四十八回林黛玉论诗语),在艺术表现上必须符合对象的“事体情理”(第一回石头语),在艺术效果上必须达到“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有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第四十八回香菱论诗语)。创作的“意趣真”和效果的“逼真”,都是建立在对对象“事体情理”的深入体验和忠实表现上的。曹雪芹对那种“胡牵乱扯”、“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的“假拟”(第一回),对那些“追掉了下巴的话”、“编的连影儿也没有”的书(第五十四回)极为反感。曹雪芹那“意趣真”、“事体情理”真、效果“逼真”的创作思想,用现代语言来表达,就是要求所写的“不必是曾有的实事,但必须是会有的实情”。换句话说,就是创作者的虚构必须从客观物象出发,又以客观物象为依归,从而使创作的虚构与客观的实在取得某种同一性、统一性、一致性。
曹雪芹的创作思想里还有一条,那就是坚持写人物,而不是写自己;以客观的人与事为表现对象,而不以作者主观态度为表现对象;不让作者自己的投影荫蔽了人物本相,而是使作者自己隐蔽在人物的光影中。他厌恶“历来野史或讪诱君相,或贬人妻女”,也反对“才子佳人等书”“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这两种情形都造成“徒为哄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第一回)的结果。确实,在作品中突出了作者本人的意图与面目,也就失去了人物的心理与面目;突出了主观,就失去了客观。曹雪芹的创作态度相反,他不是重主观,而是重客观;不是传自己,而是传人物;他的创作目标是写人物之“真传”,“将儿女之真情发泄”(第一回)。他出色地达到了这个目标。
最后,我们还应该注意到曹雪芹崇尚“天然图画”的艺术思想。
第十七回,贾宝玉拮出“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之所成”的“天然”二字,来贬大观园中的稻香村,说这个处所没有“自然之理”、“自然之气”,“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并非“天然图画”。这虽然只是贾宝玉对园林艺术发表的议论,却具有阐发作者信守的美学原则的意义,与上面已经列举的曹雪芹写实主义艺术思想的各要点,是一脉相通的。曹雷并正是应着“自然之气”,照着“自然之度”,瞬弃任何“人力穿背担担”之志,在“红楼》中描给出了时代,人生。
万千人类的“天然图画”,活动于其中的人物形象,真如“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之所成”。
要求作品的基础是对生活的“实录”,反对假报安称;要求创作虚构合乎“事体情理”,“意趣真”而艺术表现“通真”,反对不近情理的编造;要求写出人物的“真情”“真传”,反对按作者的主观意愿役使人物改变人物的本来面貌;要求作品应象客观自在的“天然图画”,反对人工穿雷扭捏而成——这是相当完备的写实主义的创作思想。在中国古典小说发展史上,不乏现实主义的作家、现实主义的杰作,然而包括《水浒传》作者施耐庵、《三国演义》作者罗贯中等在内,谁也没有象曹雪芹那样,向自己提出如此鲜明的写实主义原则,如此自觉地以形象的写实性、客观性为美学目标。即从这个意义上说,曹雪芹在中国古典小说发展史和现实主义发展史上的地位已是出类拔萃的。作为这样一位相当自觉的现实主义巨匠呕心沥血之作,《红楼梦》遂成为在艺术描写中体现写实性、客观性原则,极大地丰富了古典小说写实主义艺术经验与技巧的典范作品。
鲁迅最推崇《红楼梦》人物形象的写实性,并从中国小说史的高度评定了它的地位:“《红楼梦》的价值,可是在中国底小说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这是确凿不移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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