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潘凤霞 作者:刘飞 朗诵:丁建华

想念潘凤霞 作者:刘飞 朗诵:丁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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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今年六月赣剧大师潘凤霞逝世当天,我写了一篇长文《想念潘凤霞》。上海电影译制片厂著名配音朗诵艺术家丁建华老师读到后提出朗诵一版,约我见面聊写作立意并试录,整个过程,她逐字逐句修改并要我听有无问题,认真程度令人敬佩。真由美、九色鹿、茜茜公主……她的声音陪伴我们整个青少年时代。如今,我居然获此莫大幸福——“茜茜公主”与“杜丽娘”的合奏,即将呈现。
丁老师朗诵至文中潘凤霞唱“耳听得更鼓来山外”时,突发奇想请坐在一边的童薇薇导演来唱,深得潘派衣钵的童导一开嗓,哇,活脱潘奶奶再现!童导唱得很淡定,我们听得很安静,但是空气中真的涌动着一股暖流。这是潘奶奶艺术的魅力,抑或我们那时那刻瞬间的沉浸闪回?不得而知。
 昨晚收到音频已经深夜,躺在床上,静静听来,恍然回到了儿时听广播的感觉,一点配乐都没有,完完全全被她的声音气息打动,提升了文章气息。对于看多了轰隆隆的舞台的我,不啻为一次清净体验。于是,我决定不配乐,原音放出,以飨朋友。




想念潘凤霞
朗诵:丁建华    作者:刘  飞  
    首次见潘大师,一路逶逦来到六眼井洋船码头江西省赣剧院。记忆中的赣剧院有周总理题写的招牌,有临街院落,有拾级而上的台阶,有前厅座椅舞台。一旦走过验票关卡,更有丝竹盈耳鼓乐喧天灯光抚慰,顿时将你带入汤显祖潘凤霞童庆礽营造的世界。    
    映入眼帘者叫人连忙狠掐一记大腿,感觉疼了,才晓得不是在恶梦中。招牌架空了,院落没有了,前厅没有了,座椅没有了,舞台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废墟驱壳,里边摆了些柜台,堆了些货品,幽暗而压抑。空气里散发着怪味儿,叫人窒息。哦哦,记忆想像当中金碧辉煌的省赣剧院,早已租给某医疗器材公司了。
    窝没了,鸟当如何?    
    之前已然听说,她家四室一厅俨然一座“赣剧博物馆”。当时心里不免就打鼓儿:当一个剧种的博物馆退缩到私人家庭居室之内的时候,多半不是好消息。期望值一降再降,推门看见眼前光景仍旧痛感自己想像力太贫弱。老式四室一厅加在一块儿不过六七十个平方,东西挺多,显出拥挤逼仄。最赫然显眼者是两座可移式古旧无漆火笼,堪称博物馆藏品的玩艺儿,潘大师童大师两位老人各得其所人手一笼。那日不过寒露甫过,人穿一件夹衣即可愉快,两座取暖设备突兀间叫人感到冷。
    所谓赣剧博物馆,不过是每间居室墙壁和天花板交接处四圈儿悬挂着许多大幅照片,定格着赣剧当年的辉煌。当中最醒目的,当然是毛泽东在庐山看了《游园惊梦》以后接见的照片,还给予了“美秀娇甜”的高度评价,让所有江西人感到光荣。    
    采访之前,我临时抱佛脚从网上看1960年长影拍的赣剧《还魂记》。泛政治化时代,什么东西都贴上政治标签,哪怕是一出惊艳绝伦的爱情片,电影前头加上这样的字幕:在国民党反动派摧残之下,古老的赣剧已经濒临灭绝……“我已经二十年没跟观众见面了。”77岁的潘凤霞风韵犹存。坐在旁边的87岁童庆礽也依旧矍铄健康思路清晰。我问:江姐啊西厢记啊全本现在要演,还能演么?潘答:我还能演,可惜角色凑不齐了。我觉得纳闷,全国其它地方剧种的代表作,如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黄梅戏《天仙配》,豫剧《花木兰》,昆曲《十五贯》,评剧《花为媒》等,隔三岔五都在各省电视台乃至中央台11套上播映,培育观众族群。这么多年,为何江西以及中央没有一家电视台播映《还魂记》呢?
    两位老人沉吟良久,只是摇头。
 
    二见潘大师,已忽忽八年矣。新年的气氛,并不因为禁燃爆竹而减弱,空气暖暖的,弥漫着喜庆。老伴童大师已于年前故去,赣剧院要拆迁,潘大师也搬离了原址。
    她端坐在沙发上,眼角眯眯弯下来:“你又长高了。”家人说这是她见到家里男孩子的口头禅。她其实并不认得我了。我们扯着闲篇,可她总撞东撞西,完全不搭着话头走,引起驴唇马嘴的笑点。
不知怎么就扯到赣剧,她的情绪一下子正轨了,契着话题,思维缜密。赣剧于她,就象卡槽的唱片,总在那“旋”着。我托着手机播放赣剧江姐的“红梅赞”,她一动不动,盯着前方。播完了,我收起手机,她还静静的,我不忍打断她的思绪。等了许久,她缓过神来,喝了一大口热茶。
我说您也唱几句呗,她说我现在不唱,我去玉山唱。玉山县正在建设“潘凤霞艺术馆”,家乡还记着她,那是她这两年最大的寄托。
    经不起大家一再撺掇,她似乎想开口,大家静候着。她微微张开嘴,继而又耷拉下眼皮:“没有洪琳来拉琴,我不唱。”我们起哄说,我们哼着过门为您伴奏。一阵赣剧南词的小过门,节骨眼一到,她张嘴一句——
    耳听得更鼓来山外
    哇,板眼上压得严丝合缝。我们鼓掌。她摇摇头:“好唆好唆!”(南昌话“好差“的意思)。    
    我提出为她拍照,她执意去阳台,说那里光线好,照得皮肤润。我们打着大光,拍了好一会儿。她忽然“腾”一下站起来,说站着再拍。她站定了,脸色一正,终日慈爱的老人脸色一正,格外耿介。
    好,再来几张。她站不住了,腿脚打晃,跌坐在藤椅,放松下来,微微笑起来,很是满意的样子。舞台上红了一辈子,绝不以颓相示人。   
要告辞了,她起不来身,只向我们招招手。临出门那一刻,她高声叫道:“下回带洪琳来,他拉琴,我就啥都能唱!”我答应着,转身出门那一刻,还能感到她眼睛投过来的光,我哗一下眼泪没忍住……   


三见潘大师,是2018年盛夏在玉山县,潘凤霞艺术馆隆重开馆。我和童导一同策划了一场“似水流年看遍,氍毹梦圆——纳凉雅集” ,就在玉山公园,江西戏曲界顶级老艺术家都到了,大家围桌而坐,共话当年,清唱拿手好戏。大家深情地讲述,倾情地歌唱,好多老艺术家止不住话匣子,虽时间宝贵,可我们不忍打断他们甜蜜的回忆。赣剧曾经那样辉煌,大家一提到赣剧,脑海中还是第一个涌出“潘凤霞”。潘凤霞,成了赣剧的绝对标识。也仿佛,赣剧成了潘凤霞一个人的赣剧。因为,潘凤霞成就了赣剧一飞冲天,又亲身经历亲眼目睹赣剧的衰颓。如今的她,虽然年老体弱,依然站在赣剧的最巅峰处,环顾四周,独孤求败。大家都在心中暗誓,要尽最大的力量拉住传统戏曲衰退的脚步。 
雅集那晚,潘大师贵气地坐在正中间,一言不发,微笑地听着、看着。可有点遗憾的是,她体力不支提前退场,但大家意兴高涨唱到深夜。风和月圆,花草香馨,我感受到大家的感伤,但又真的很甜蜜。
因为——赣剧拥有七代人,后继有人呐。
还因为——意义在过程,希望在未来……  
  
四见潘大师,2019年6月19日,潘大师收徒周晓红拜师仪式。86岁的潘大师,端坐台上依然自信大气,雍容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hold住了全场。在徒弟向老人磕头那一瞬间,我感受到老人的激动,甚至看到了她手的微颤和眼中的泪光,我想起她对赣剧前途的忧心忡忡,她对后辈的殷殷期待,我感动莫名,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当徒弟唱起《游园惊梦.妩媚春光》时,潘大师盯着洪琳老师手里的胡琴一动不动,忽然伸出巴掌带头喝彩,嘉宾们随着熟悉的旋律跟着浅吟低唱,剧场内回荡着一股汹涌的热浪。潘大师抬头看着正在演唱的徒弟,双目炯炯的期待,喷射出火热的光芒。
拜师仪式快结束了,潘大师忽然大声呐喊:“早点把赣剧院建起来!要振兴赣剧!”边喊边挥舞着手臂,仿佛要抓住什么,又像要将所有人都揽过来,一起去奋斗的样子。  
  
生命中与潘大师仅有过的四次相遇,每一次的细节我都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那么生动感人。
我特别想念她!
她一辈子的状态好像坐过山车,时代潮汐时而将她托起时而将她吞没。但一代一代的观众都会被她的唱腔霍然唤起最柔软的心动,在潜意识里畅饮甘洌,他们以为是被杜丽娘感动,其实是在享受美丽哀愁的感伤,这种感伤是坚硬年代的温暖。她替观众发嗲娇嗔巧笑盼兮,便是日常中的虚伪造作也因她的艺术而获得韵致,在倾听中人我错置、释放自己、自我疗救。她的气质因之寥若晨星,后来的旦角,虽不乏精英,但也无人能及。
行年近90岁,她的心,始终被赣剧满满占据着,她再也没有爱过其他。她和老伴童庆礽,将满腔热血投入到了见证他们感情的梨园行业中,一干就是一生。    
在生死弥留之际,初夏的阳光洒在她的额头,斑驳的亮光里,她也许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老伴,对方依旧是牡丹亭中那翩翩少年,没有长大,没有变老。而她临去的那一刻,也变成了从前的杜丽娘,这一次,她紧握住他的手,再也不肯松开,一起奔向了阳光里.....
                                            (202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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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声音清晰,悠扬,方便回个关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