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山派出所会议室。
新任指导员杨柯拿着一堆材料走进来,看见一帮稀稀拉拉东倒西歪的民警,眉头霎时皱起来。
“孟所呢?”汤圆一身警服穿的歪七扭八,警帽也没戴,杨柯眉心川字越发明显。汤圆耸肩:“不知道。”
杨柯的脸顿时黑得可以滴出水来,他来狮所三天了,调研情况令人瞠目结舌,警员调动频繁,人事关系混乱,各项管理制度形同虚设,更夸张的是,政治学习居然停留在上月,什么样的所长才能干出这种事!
杨柯来之前就听说过孟旭不好搞,没想到他如此之不好搞,表面工作都不愿意做,如此低觉悟的人竟然还混成了一所之长,滑天下之大稽。
“汤警员,你去把孟所叫回来。”杨柯沉着脸。
汤圆懒懒散散站起来,“杨指导员,老大去哪了我真不知道,要不您亲自给他打个电话?”
杨柯冷哼一声,“叫孟所,警察队伍里没有老大。”
汤圆敷衍道:“您说的对,但我确实不知道孟所在哪。” 杨柯扫视四周,极力压制住胸中怒火,“其他人呢?”
在座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议室气氛尴尬到可以抠出三室一厅。杨柯脸气得通红,哐当一下将材料砸在桌上,手撑着会议桌,声音拔高几个度。
“我不管你们之前怎么弄的,从现在起周一的政治学习无特殊情况必须人人参加,会议记录归档上交市局,学习笔记每周检查。”杨柯看着现场有气无力众人,怒火中烧,恨不得把这群歪瓜裂枣全部回炉重造一遍。
杨柯走后,会议室一片哀鸿遍野。
易典作为狮所硕果仅存的老人,这会也顾不得芥蒂,凑到汤圆身边问道:“汤哥,杨指导究竟什么来路,咱们狮所一人恨不得扒成八瓣用,哪有时间搞形式主义。”
汤圆斜他一眼,扬扬下巴:“你说政治学习形式主义?”
易典愕然,又递烟又递水的,连连讨好道:“汤哥,我错了。”
汤圆接过烟揣兜里,摸摸易典板寸头,揶揄道:“这会知道错了,前两天不还把我当叛徒的呢。”
易典舔着脸,告饶道:“汤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我计较,宋指导自己也说了,他调走跟孟所没关系,还要感谢孟所帮他调岗。”
汤圆把易典呼一旁,嫌弃道:“领导让干啥干啥,别整些有的没的。”
易典瞪大眼睛,表情活像见了鬼,他凑近汤圆,努力压低声音:“可咱们哪有时间整政治学习,自打杨指导过来,所里两天一小会三天一大会,上级文件、规章制度、学习资料一套接一套,还要写体会感悟。人都跑去学习整材料了,警务谁来干,咱们本来人手就不够,还成天整些虚的东西。”
汤圆拍拍易典肩膀,“可以啊,小伙,都会腹议领导了,赶明跟杨指导反映反映,说你不喜欢学习,让他开会别叫你。”
“哥,哥我错了。”易典愁眉苦脸,拉住汤圆袖子不停晃,“孟所没什么安排?”
汤圆摊手,“我不知道。”
“你别看我,我真不知道,最近几天老大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汤圆余光瞟见会议室外脚步匆匆的花甜,三步并两步奔出去,留下一脸愕然的易典。
走廊外拐角,汤圆堵住花甜,庞大身躯跟堵墙似的。
“甜甜,你跟老大最近到底在干吗,老杨那我可真挡不住了。”
花甜揣着材料,想绕过汤圆,后者挡得死死的,没有丝毫操作空间。她冲汤圆莞尔一笑,笑容说不出的甜美,“挡不住也得挡啊,相信自己,加油!”
汤圆表情难得严肃,“谈术案子怎么回事,是不是冲老大来的。”
花甜一愣,她将汤圆扯到空荡的连廊,探头探脑瞄瞄四周,问道:“你听说什么了?”
汤圆靠墙上,揣兜抖腿,“还用听说,杨柯一来就搞党风建设,天天学习写材料,恨不得人人整成大秀才,老大什么时候搞过虚的东西。”汤圆凑近花甜,耳语道:“而且我听说杨柯是赵局的人。”
花甜挑眉:“赵局的人,拖后腿的?”
汤圆声音越发低沉,若非离得近,几乎听不见。“这是明谋,上面不希望老大再立功,至少是现在。章怀仁负责谈术的案子,老大插手本不合规矩。况且赵局现在极力拉拢章怀仁,老大再横插一脚,下面的人怎么想。”
花甜双手抱胸:“现在体制真有意思,立了案的刑事案件还分你我他。谈术逼死谈老太太,一月不到人被杀了,尸体绑墓碑上,作为谈老太太案的第一负责人,孟旭为什么不能查,就因为案子是章怀仁的。”
“你忒天真了。”汤圆瞅花甜的眼神跟瞅傻白甜似的,“有些事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什么说不清楚的。”花甜气笑了,“有时候我真搞不清楚上面怎么想的,命案发生,破案第一要务,快准狠谁行谁上,搞这种山头主义有意思吗,赵局就更有意思了,把宋子杰挤走,派个杨柯下来,孟旭是孙猴子,需要上个紧箍咒,防人跟防贼的,这格局就不是一把手的料。”
“小姑奶奶。”汤圆一把捂住花甜的嘴,小眼睛四下乱飘,“你瞎说什么!”
花甜挥开汤圆爪子,一脸嫌弃:“我有没有瞎说你心里清楚,正事不干,天天整些没用的。孟旭把查到信息告诉章怀仁,他什么态度,一句我的案子干脆利索怼回来,根本不管你查到什么。谈术遇害后,发现第一现场的销售有问题,这个案子极有可能是人专门设计的,这种情况更应该集中火力抓凶手,我说得没错吧。”
“你说的没错,但现在情况特殊。”汤圆顾左右而言他,孟旭是狮所的所长,插手刑侦二队章怀仁案子,又恰逢秦局入常赵局上位关键时刻,摆明激化矛盾。
花甜推开他,“我不管情况特不特殊,孟旭要查,我就帮他查,虽然谈术这人虚伪狡诈逼死继母,讨厌得很,但他现在死了,我们有义务将凶手绳之以法。”
花甜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而且我有一种直觉,谈术的死是冲咱们来的。”
汤圆还不明白,花甜解释道:“我并非指通过孟旭打击秦局,而是干掉谈术的凶手是冲我们来的。”
汤圆瞪大眼睛,眼神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是说蓄意报复挑衅警方。”
花甜摸摸脑门,“不清楚,只是我的直觉。”
叮铃铃!汤圆手机突然响起,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的脸骤然变色,脸色黑得能拧出水来,右手青筋毕露,手机屏幕差点捏碎了。
“出大事了。”
半小时后,汤圆拉着花甜赶到南城市局,市局一片哗然,众人议论纷纷,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平时严谨肃穆的警局沦为菜市场,最后还是赵局出来主持大局,将大家赶回去干活。
南城警局心理研究室,秦朝夕失魂落魄坐在椅子上,手边的茶都凉透了。
花甜不明所以,“究竟怎么了。”
汤圆背着手不停踱步,胖脸上急得满头大汗,“上午省检察院的人将秦局带走了,下午纪委的人要过来。”
花甜蹭地一下站起来,瞠目结舌嘴角哆嗦,结结巴巴道:“你开什么玩笑!”检察院的人把南城公安一把手带走了,开什么国际玩笑,她抬头望望天,阳光明媚晴空万里,天没塌啊。
汤圆不停擦汗,表情颓然:“我到希望是开玩笑,众目睽睽之下,你自己出门问问。”
“因为什么?”秦局是孟旭的师傅,是孟旭在南城警局最坚实的后盾,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在竞争入常最关键的时候,被检察院带走了,这算什么,釜底抽薪!
汤圆表情出奇凝重,“开会的时候被带走的。”
“不对啊,为什么是检察院?”花甜一针见血,如果因为贪腐或其他违法违纪原因,最先出手的该纪委才对,为什么先来的是检察院。
秦朝夕开口了,她眼眶红红的,嘴唇惨白,声音说不出的沙哑。
“因为十五年前的一个案子。”
花甜蹲下来,握住秦朝夕冰凉的小手,眼神带着一丝诧异,“朝夕你没事吧?”
秦朝夕眼眶黑青,眼角泛红,整张脸透露出紧张的干涩来,“十五年前他办过一起凶杀案,现在凶手找到了。”
什么意思,花甜汤圆面面相觑。
“秦局是我爸爸。”
纳尼!秦局是秦朝夕的爸爸,秦朝夕是秦局的女儿,为什么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花甜小嘴张成O形,汤圆一屁股跌地上,神色变幻,活像见了鬼。
秦朝夕抬眸,眼里闪过一丝歉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你们的,主要我刚来。”花甜一把搂住她的肩,挥挥手大气道:“不用道歉,我明白。”
初来乍到,哪会一见面就说自己是大领导的女儿,而且秦朝夕平时为人低调,做事一板一眼,顶着一把手女儿的名头,她不自在,其他人更不自在。
汤圆脸不住抽搐,神情变幻,面色一会青一会白,原地转了好几个大圈,震惊,担忧,如坠烟雾,手足无措,最后抬眸小心翼翼瞄一眼秦朝夕,咬紧后槽牙,一股热血在胸中激荡,局长又怎么样,十年后他汤圆指不定混成厅长部长呢,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喜欢的是秦朝夕这个人,跟她是谁的女儿没半毛钱关系!
这边说,花甜握住秦朝夕手,继续问道:“你刚说十五年前的凶杀案,到底怎么回事。”
秦朝夕嗓音沙哑,“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十五年前我爸作为支边干部借调到云省下面的庆云县当刑侦队长,当年庆云县发生一起灭门惨案,两个大人三个小孩在里被害,入室杀人灭人满门,影响极其恶劣,上面只给了一周的破案时间。警方摸排后,将凶手锁定在当地一个小混混身上,案发现场有他的脚印,还是有目击证人看见他神色慌乱从被害人家中跑出来。
恰逢那年严打,小混混抓住没多久就被枪毙了。前段时间云省警方破获一起重大反黑案,嫌疑人为了减刑,供出其中一个同伙手里有命案,警方顺藤摸瓜挖出十五年前庆云县的灭门惨案,然后真相大白。”
汤圆哎呦一声,“冤假错案!”
秦朝夕红着眼眶点头,哽咽道:“虽然我不想承认,但……”
花甜抱抱朝夕,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之前秦朝夕的故事无不说明,秦局在她心中神一样的存在,而现在,多年警神定海神针般的老刑警,一起冤假错案让之前一切荣誉都成了笑话。
“朝夕,我们一起想办法。”
秦朝夕语带哭腔:“没办法了,凶手自己承认了。”
“万一,万一,他是被迫的呢。”花甜抱有一丝希望,虽然接触不多,但她不觉得秦局是那种为了仕途荣誉刻意制造冤假错案的人。
“凶手埋起来的凶器有受害者一家人的血迹。”
花甜不说话了,她瞄一眼强制镇定的秦朝夕,小心翼翼问道:“你不相信秦局?”
秦朝夕深吸一口气,她的目光直视花甜:“甜甜,我太了解我爸了。”
正因为了解,所以秦朝夕清楚的知道,如果被枪毙的小混混不是凶手,那么把他变成凶手的,只有可能是她的父亲秦国生。秦朝夕难过就难过在,为什么秦国生明知道案件有疑点,锁定的嫌疑人可能不是凶手,还要将杀人犯的名号套在小混混上,难道为了所谓的仕途经济,真得可以牺牲掉其他人的命,那这么多年来,父亲对她的教导,她的信仰又算什么呢!
秦朝夕的世界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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