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狮子山派出所。
调解室里,钟婷婷两眼红的像油桃,手搁膝盖上,惶恐不安揪着。
花甜坐旁边,递她一杯热水,她张张嘴,片刻又合上,冲对面汤圆使眼色示意他出去,汤圆低头就手里的水,慢条斯理抿了一口,半响,背着手踱步出去,顺道把门关上。
“婷婷,那个王西海已经移交检察院,案子也差不多结了,你以后多长点心,租房呢,找正规中介,多花点钱没关系,咱们女生要保护好自己。”
钟婷婷点头,红着眼感激道:“谢谢花警官,我知道了,这次真得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们我。”
钟婷婷又想哭,花甜赶紧打断,这妹子眼泪一般人扛不住,哭起来跟黄河决堤似的。钟婷婷双手抱胸,不安又惶恐。“警察姐姐,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
花甜:“你说?”
钟婷婷头垂得更低,声音细弱萧管:“我的事能不能别曝光,我不想让我爸妈和男朋友知道我被……”
花甜点头,拍胸脯保证道:“当然可以,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以后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可以轻生。”
花甜扶着钟婷婷下巴,把她头抬起来,诚挚的眼神直视对方双眸,掷地有声:“那件事不是你的错,相反你很勇敢,很棒,因为你的举动,端掉一群人渣,救了很多女孩。”
钟婷婷眼睛一亮,握住花甜的手,语带哽咽问道:“真的吗?”
花甜点头如捣蒜,“真的,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姑娘,你救了很多人。”
这句话仿佛触碰到钟婷婷的泪腺,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烫到花甜心里。
“可是,可是网上都说我贱,说我咎由自取。”
这三天,孟旭联合网监和治安,一举打掉“以性代租”交易网,以诱-奸女性名义批捕了一批不良房东和皮条客,但愿意站出来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女受害者,因为各种现实原因,不愿意站出来指认那些伤害自己的人,甚至个别房客为房东打掩护,以恋爱的名义干扰办案,面对这种情况,警方也无能为力。不过至少现在,堂而皇之,把只限女性挂着首页的单租客,在各大租房APP上已然绝迹。
有好事者把“以性代租”当社会新闻放上网络,一时间,流言蜚语接踵而至,攻击女孩不自爱贪小便宜活该被睡的污言秽语比比皆是,若非网监帮忙,警方极力保密,钟婷婷这个第一人估计被人肉到渣都不剩。
即便如此,她依旧吓得不敢出门,生怕哪天暴露,被家人男友朋友同事知晓,遭人唾弃,社会性死亡。钟婷婷惶恐不安,直到今天,才鼓足勇气找到派出所来,求一个保证。
花甜握紧她的手,明亮的双眸仿佛拥有无穷的能量,可以挡御任何雪雨风霜。
“那是他们胡说八道,婷婷我问你,你本人愿意被伤害吗?”
钟婷婷猛然摇头,高声道:“我不愿意!”
“那你事先知道以性代租吗?”
钟婷婷不住抽泣,抽泣声中蕴藏无穷悔意,“我不知道!”
花甜扶住她的肩膀,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眼眸中折射出锐利的光芒,声音徒然拔高:“那你有什么错,你什么错都没有,错的是哪些龌龊的房东和皮条客!”
钟婷婷指着自己,泪如雨下:“可,可我确实贪小便宜才租了那套房子。”
“那又怎么样,你已经为此付出了惨烈的代价,难道还要做一个完美的受害者,为施暴者辩护,婷婷,没有人是圣人,即便圣人,也不可能永远不犯错误。我们是普通人,普通人都有毛病,没必要因为这些毛病苛责自己,你没有伤害任何人,相反因为你的挺身而出奋勇反抗,救了许多跟你一样的女孩。”
花甜摸摸钟婷婷的小脑袋,后者眼眶又红了,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哭声中有解脱,又释怀,还有新生。
*
狮所大门口,汤圆突然蹿出来,吓了花甜一跳,她刚把钟婷婷送上出租车。
花甜跳脚,对着汤圆大脑门一暴栗,后者捂头疼得哇哇叫,扑过来想拧花甜,后者灵巧躲过,汤圆哐当一声撞门柱上,大白天的,满脑门星星。
“好你个死葡萄,胖爷聪明大脑宕机了,你赔的起吗?”
花甜双手抱胸,审视目光扫过汤圆越发圆润的大脑袋,呵呵一乐:“你那脑子早拿去糊墙了,空荡荡的,让我赔什么。”
汤圆怒目圆睁:“你瞧不起我。”
“哎呦喂,我哪敢瞧不起你啊,是你把我耍得团团转,差点当了二五仔,闺蜜都买给你了。”提到这,花甜气得牙痒痒,无形中给这死胖子提供多少情报,人家是卖友求荣,她是卖友坑爹,还不能跟朝夕解释,万一朝夕觉得自己跟死胖子沆瀣一气,她跳进缓和也洗不清,毕竟吃人嘴软,她可是当着秦朝夕面,说了不少汤圆的好话,一张巧嘴把他夸成天上少有地上罕见的仗义哥,自打自脸这事,她干不出,至少现在干不出。
一提到秦朝夕,汤圆立马软了,屁颠屁颠跑来要给花甜捏肩膀,被后者一巴掌拍开。
汤圆往左,花甜往右,汤圆往右,花甜往左,左左右右,右右左左,两人跟对牌似的堵大门口,半响花甜烦了,一巴掌把汤胖子扇到一旁,跨步准备进去。谁曾想汤胖子死不要脸抱住胳膊不撒手,硬给花甜拖隔壁凉亭石凳上,按摩。
别说胖子人瞅着虚,手劲怪好,没一会,便花甜给按舒服了。
“左边,用力,右边,再右点。”
汤圆舔着脸问:“到底是左还是右啊。”
花甜想了想:“中间吧。”
汤圆……我呸。
他举起胳膊,真想不管不顾对着某人毛绒绒的小脑袋瓜抡一棍,半响,投鼠忌器,咬咬牙又放下。毕竟现在发配边疆,近水楼台的门路只剩下花甜一根独苗,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媳妇,忍吧。
汤圆从裤兜里掏掏,扒拉出四张皱皱巴巴电影票,递给花甜。后者眯着眼一瞅,乐了。
“恐怖片?”
汤圆一愣,虚心求教道:“怎么不对吗?”
花甜笑得阳光灿烂像花一样,她越笑汤圆越心虚,冷汗涔涔,大冬天的后背都汗湿了,连连追问道:“我的好姑奶奶,你大发慈悲告诉我吧,到底哪不对。”
花甜捂唇,乐不可支:“你确定请一个学犯罪心理学的妹子看国产恐怖片,先不说你约不约的出来,就算你走狗屎运约出来了,她在电影院不得笑死,顺道还鄙视鄙视你的审美品位。我说汤胖子,平时见你说话做事一套一套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整个一银杆镴枪头。请秦朝夕看恐怖片,亏你想得出来!”
汤圆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赶紧请教道:“那你说我该怎么接近她。”
花甜斜眼瞄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亲兄弟明说话,胖爷。”花甜啧啧两声,摇头如摆钟,“你跟朝夕的理想型,差太远了。”
汤圆急了:“她理想型啥样,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喜欢上一姑娘,我容易吗我!”
花甜拍拍他愁眉苦脸的大肥脸,努力挤出安慰的表情:“别说,我懂,我都懂!”
汤圆一巴掌拍掉她的手,“你懂啥懂,从我瞅见朝夕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我媳妇。你这种死鸭子嘴硬的,懂个毛!”
“哎呦,我这小暴脾气。”花甜撸起袖子,才站起身,被汤圆一屁股怼一旁,差点摔个屁墩,后者稳稳当当坐石凳上,臀部还多出一轮圆圈。
瞅某人唉声叹气小模样,花甜也不忍心太打击他,但长痛不如短痛,越陷越深,越拖越痛。
“你知道朝夕喜欢什么吗?”
汤圆揪手:“你不说她喜欢看书。”
花甜挑眉,继续问道:“你知道她喜欢看什么书吗?”
“什么书?”
花甜掰着手指一根一根数给他看,“历史、哲学、天文、经济等等等等。”
汤圆嗤了一声,大义凛然道:“那又怎么样,我也喜欢。”
花甜伸出食指搁他眼前晃晃,解释道:“NO,NO,我指的不是通俗演义,更不是什么科普读物,而是比砖头还大还厚的专业书!那书厚的。”
花甜指指汤圆屁股下的石凳,叹了口气:“两三本摞起来就这么高,秦朝夕床底下码满了这种书,我瞅一眼两眼发晕,第二眼瞌睡连连,你确定比我好?”
汤圆一震,不可置信望着花甜,眼中布满绝望,天知道,汤某人最厌读书,从小到大看过的纸质书屈指可数,别说堆满床底,背篓都装不满。若非运气好,他警校都考不上,即便如此,也只是吊车尾读了个专科。
秦朝夕是硕士,据说还要读博,难道他们真的有缘无分,不,汤某人从不相信有缘无分,只信人定胜天。
“她都看哪些书,把名字报给我!”
花甜瞪大眼睛,下巴掉了一地,结结巴巴问道:“你来真的?”
汤圆沉痛点点头,“废话少说,你当我吃饱了闲的慌,逗你玩啊。”
花甜被汤圆态度怔住,又不相信他真能坚持看完N本大砖头,但好歹同意今晚下班回宿舍帮他瞅瞅。
得到花甜同意后,汤圆松了口气,花甜还真没见过他这幅认真的模样,好奇问道:“胖爷,你为什么喜欢朝夕,我觉得你两。”
汤圆扯扯嘴角,自嘲道:“驴唇不对马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吧。”
花甜擂了他一拳,“别这么说自己,你不是癞蛤蟆,她也不是天鹅。”
汤圆挥挥手,掏根烟搁嘴里叼着:“你不用安慰我,自从我放出风声说要追朝夕,不知道被他们明里暗里嘲笑多少遍,比这难听的话多了去了。我知道自己学历不高,小市民家庭出生,没权没势,混了这么多年才一个二级警司,连个科长都不是。
甜甜,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档案有污点,当初要不是孟队力保,早特么被开除警籍了。我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纯粹的人,我当警察的原因很简单,就会这门手艺,其他活干不了。况且我这人,偷奸耍滑又没原则,若非这身制服罩着,早晚那天落警察手里,与其自个搁监狱里蹲着,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别人送进去。”
一时间,花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理解汤圆,因为她从警的目的也不纯粹,她最开始选择当警察,一是羡慕小时候那帮警察可以耀武扬威撵她爹妈跟兔子似的,二是她从小混迹街头,看惯世态炎凉,知道这世道官面上没人活不了。她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为为花家遮风挡雨的巨树,让爸妈不用交罚款,就能从派出所大门走出去。
现在想来愿望未免过于直白,但确实是花甜从警的初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从刁美凤被丈夫尸解时的愤怒,到遭权势碾压仍选择至死方休俞青凡的同情,亦或在鸡飞狗跳狮所里打击犯罪守护城市的认同,不知不觉中,她就变了,也许是为了功德,也许是为了正义,她开始变得主动,主动去找寻线索,主动去化解矛盾,主动去帮助他人。一个全新的花甜,她很喜欢现在的自己。
花甜拍拍汤圆的肩膀,眼神里闪着异样的光,也许她不该反对汤圆的主动,只要不影响他人,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花甜拔腿就跑,汤圆搁后面着追。
“甜甜你去干吗?”
“帮你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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