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中）

一、课程原文

前情回顾

我们上一期讲过，《红楼梦》第五回主要是两个内容，一个内容是贾宝玉做春梦，他做春梦的引导者是秦可卿，秦可卿是金陵十二钗之一，秦可卿的香闺是贾宝玉做春梦的背景。弗洛依德说，梦是愿望的达成，秦可卿兼具宝钗、黛玉之美，是贾宝玉艳羡的对象。为什么贾宝玉和林黛玉隔着碧纱橱睡觉，他从来不做春梦，因为他们还是精神相恋。而青春发育期的贾宝玉，进了为风流人物特制的春境，他就会做春梦。

贾宝玉梦中情人警幻仙子的妹子兼美，其实就是秦可卿的套牌车。贾宝玉还是一个不解人世的男孩，所以得由警幻仙子给他做性启蒙，向他秘授云雨之事，然后把他推入帐中，再去和兼美亲热。兼美的小名叫可卿。当贾宝玉和她一起出去游玩，到了迷津，被夜叉、海鬼要往下拖的时候，吓醒了，他喊的就是可卿救我。这个时候秦可卿还在廊下嘱咐小丫头看猫儿狗儿打架，她突然听到贾宝玉在梦里面喊自己的小名，她就纳闷了，我的小名这里从来没有人知道，他怎么能在梦里叫出来。这个梦写的多么奇妙，贾宝玉在梦中看到那么多事物，他还结婚了，现实当中的秦可卿还没走出他房间的廊下。这是《红楼梦》第五回的一部分内容，贾宝玉做了一个春梦。

金陵十二钗命运预示

《红楼梦》第五回的另一个重要的内容，是贾宝玉看到太虚幻境的图、诗，听到《红楼梦》曲子，这些就预示着《红楼梦》主要人物的命运，我们把这些图、诗、曲谶图、谶诗、谶曲。所谓谶图、谶诗、谶曲，就是用图用诗用曲预示人物的命运。中国古代的史书，中国古代的小说，特别是《三国演义》、《水浒传》，都很喜欢用这种手法，《红楼梦》用的达到了极致，整整的第五回就是对全书主要人物命运做预言。

贾宝玉神游太虚境，看到金陵十二钗，还有香菱、晴雯、袭人的图、诗，听到的曲，是他们命运的提示。贾宝玉是怎么看到的呢？他进了薄命司，看到里面有十几个大橱子都用封条封着，是好多省的地名。贾宝玉就只拣自己的家乡看，“金陵十二钗正册”。他就问什么是金陵十二钗正册？警幻仙子说，就是你们金陵省前十二名女子的命运图册。贾宝玉说我听说金陵很大，怎么只有十二个女子，我们家那边上上下下就几百女孩。贾宝玉一句话就带出荣国府的规模，除了主子女孩以外，还有几百个奴仆女孩，这是一个多么大规模的国公府。

警幻仙子就冷笑了，你们金陵省的女子很多，不过选择最重要的记录下来。下面还有两个橱子，比这个次要一点，其他的庸常之辈就没有册子入她们了。贾宝玉听说，再看下面还有两个橱子，果然是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又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

晴雯判词

贾宝玉就伸手先把“又副册”打开了，拿出一本册来，揭开一看，首页上画着一幅画，既没画人物，也没画山水，不过是画了满纸的乌云浊雾。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们不是说图是预示吗？这是预示这个人物所处的环境是污浊险恶的。下面就是诗了，“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雨过天晴的月叫霁月，这就暗藏着一个晴字，彩云暗藏着一个雯字，晴雯的名字藏在前两句，这诗是晴雯命运的判词。晴雯是奴才的奴才，他原来是赖大家买的，送给了贾母。晴雯模样标致、心灵手巧，口才爽利，心高气傲。她不肯低三下四的讨好主子，就被人嫉恨，最后遭迫害而死。最后多情公子就是指的贾宝玉。

袭人判词

贾宝玉再往下看，看到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这个画就暗藏着花袭人的名字。他的诗是这样的，“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这是袭人的命运判词。袭人姓花，所以她如桂似兰。她性情温柔，照顾贾宝玉无微不至，最后她却嫁给了蒋玉菡。蒋玉菡是演员，当时叫做优伶，这是对演员的蔑视性的称呼。贾宝玉看了不理解，虽然这个时候他身边有晴雯这个丫鬟，有袭人这个丫鬟，但是他不知道这就是预示他身边的这两个最亲近的丫鬟的命运。

香菱判词

贾宝玉扔下又去开了副册的橱门，拿出了一本册子来。揭开了一看，上面一幅画，一株桂花，上面有一个池沼，其中是水涸泥干，莲枯藕败，这个画就预示着香菱的名字和她的命运。诗这么写的，“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香菱的名字是取自陆放翁的诗句，平生遭际苦萦缠，菱刺磨做芡实圆。而两地生孤木是拆字，拆出来的桂，夏金桂进了薛家，香菱的末日就到了。香

菱，菱和藕是同根，都有亲情，而香菱原来的名字叫甄英莲，莲也是莲花和藕是连在一块的，她五岁被拐卖，成为薛蟠的侍妾。夏金桂嫁给薛蟠之后，百般折磨香菱，香菱病入膏肓。现在的120回，续书写她生了儿子，扶了正，这是不符合曹雪芹原来的构思的，香菱是被折磨死的。

林黛玉和薛宝钗判词

宝玉看了还是不理解，扔下再去看正册。正册就把贾府的12个女性的命运都预示了。金陵十二钗的正册前两个人物，是把林黛玉和薛宝钗合着写的，她的画就是两株枯木，两株枯木就是林，木上悬着一围玉带，这不就是林黛玉的名字。他的下面有一堆雪，这是薛宝钗的姓氏，雪下有一股金簪，金簪就是金钗，暗藏着薛宝钗的名字了。诗歌也是四句，是把林黛玉和薛宝钗合写形容两个人特点。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后面两句话很明确了，是她两个人的名字。前面两句是说她两个人的特点，薛宝钗有品德，有什么品德呢？停机德，这里用了一个典故，《列女传》，东汉的乐羊子外出求学，半途而废，他回到家，他的妻子正在那里织布，一看他回来，拿刀把线给割断了，告诉他你中断了学业就是这样子。停机德就是说女人的妇德。咏絮才是说的才女的超出别人的才能。典故来自于《世说新语》，有一天下雪，谢安就问家里面的人，你们给我形容一下，白雪纷纷何所似，谢朗回答，撒盐空中差可拟。就好像在空中撒盐，也能形容，但是太不生动了。而谢道韫说，未若柳絮因风起。从此人们就把有才能的女子叫做他有咏絮才。这是把林黛玉和薛宝钗合到一起，用图用诗预示他们的命运。

后面贾宝玉不是又听了《红楼梦》十二支曲吗，第一支曲也是把两个人一起来吟唱的，这个曲子叫做《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这是用贾宝玉的语气在唱的，这是在咏叹婚姻对于宝钗宝玉都是终身误，晶莹雪指的是薛宝钗，她和贾宝玉成全了金玉良缘，寂寞林指的是林黛玉，她和贾宝玉是木石前盟。贾宝玉和薛宝钗结婚之后，表面上齐眉举案，这是用了一个典故，夫妻最好的感情最好的是举案齐眉，夫妻和美，但是内心距离很遥远。因为贾宝玉始终忘不了林黛玉，薛宝钗得不到贾宝玉的真情，最后贾宝玉还为了林黛玉出家了，薛宝钗是终身寂寞的。

《红楼梦》十二支曲下面那一支曲子，单独吟唱林黛玉是到人世间来还泪的，这个曲子名字叫做《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这是在咏叹林黛玉是为了贾宝玉泪尽而逝的，阆苑仙葩就指的是林黛玉的前身灵河岸边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美玉无暇是说像美玉一样的晶莹剔透，那就指的是通灵宝玉，因为通灵宝玉原来是仙境无材补天的大石头，他就成了挂在贾宝玉的脖子上，贾宝玉的人格象征，也是作者曹雪芹的精神代表。其实贾宝玉的前身也是块石头，他不是神瑛侍者吗？瑛，美玉也。绛珠仙子到人间向神瑛侍者还泪，林黛玉的眼泪始终是为贾宝玉而流，万苦不辞，无怨无悔。在曹雪芹丢失的后几十回当中，贾府败落，宝玉逃亡，林黛玉就为了外出逃亡的贾宝玉，日夜悲啼，从秋天哭到冬天结束，从春天哭到夏天。到了葬花时节，林黛玉的眼泪流尽了，飘然而逝。

根据脂砚斋的评语提示，曹雪芹写的黛玉之死的章回叫证前缘，就是黛玉用自己泪尽而逝证明了她是到人世间来还泪的。《枉凝眉》这个曲子，是当代歌坛非常著名的曲子。当时87版《红楼梦》创作的过程当中，所有的演员还一个都没到的时候，作曲家王立平就毛遂自荐，先到了剧组。因为他是写流行歌曲的，中央电视台的人很怀疑，这个人能写《红楼梦》的曲子吗？王立平在剧组待了好几个月，反复的琢磨，写出了《枉凝眉》这首歌曲。当时王扶林导演，是请了很多的大红学家，给他做顾问的。比如说周汝昌先生，比如说李希凡，王扶林就请这些专家来听《枉凝眉》这个曲子怎么样，大家听了之后，就说这个曲子写的很好，很有韵味，简直就像是红楼梦的主题曲了。这个基调就定下来了，王立平就按照《枉凝眉》的曲韵，一首一首写下红楼梦其他的曲子，这是一段题外话。

贾元春判词

贾宝玉看到的金陵十二钗正册第三个人物，其实就是他的大姐姐贾元春。因为当时贾元春当时还没有封妃，所以贾宝玉看了根本就不懂，但是要丢下，他又不舍得，他就继续往下看。他看到第三个人物是画着一张弓，这是一个谐音，皇宫，弓上还挂着一个香櫞，这也是一个谐音，元，那就是元春的名字。她的歌词是，“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这是贾元春的判词。

她20岁封了贤德妃，她就像火红的榴花一样在宫闱放光辉了，她的三个妹妹都没有她这样风光，但是她的命不长，很快就大梦归了，死了。怎么死的呢？这最后一句有两个版本，一个版本就是刚才说，虎兕相逢。虎和兕都是凶恶的动物，这就暗示贾元春是死于两派政治势力的斗争的。另一个版本是虎兔相逢，这就意味着贾元春是死在虎年和兔年之交。有的擅长考据的红学家就说，这就是暗示康熙去世和雍正上台的干支，康熙虎年去世，雍正兔年上台，曹家就败落了。

关于贾元春的《红楼梦》曲《恨无常》，“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这吟唱的是贾元春之死，贾元春是在遥远的边地突然死亡的，她的鬼魂就来劝父亲赶快从官场抽身，保全家庭。贾元春到底是不是虎兕相逢，也就是两派势力搏斗，被皇帝赐死，而且是像杨贵妃被唐明皇赐死，是吊死的，所以荡悠悠的吊在那，这是很可能的。脂砚斋的评语说这首曲悲险之至，就说明贾元春绝非善终，绝不是后四十回所写的，她得到皇帝的宠爱太重了，她发福了，得了痰疾而死。

贾探春判词

第四个人物是贾探春。她的画画着两个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里面有一个女子掩面啼哭，这就是画探春远嫁了，她的命运也是四句话诗写她的远嫁，就是写贾探春虽然聪明，虽然有才干，但是她遇到了末世，她只能远嫁千里，再也不能回家了。这四句诗是这样写的，“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红楼梦》十二支曲的《分骨肉》这支曲子，就吟唱探春远嫁时候的心情了，“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这是吟唱探春远嫁不归，怕自己的爹娘哭坏了，就告诉爹娘，自古以来，家族的兴旺和衰败都是有一定的定数，人们的悲欢离合也都是根据人生的缘分来决定的。人生的缘分就是决定我要离开你们，你们不要牵挂我。

贾探春眼中的爹娘是谁呢？听众朋友们可能想象不出来，她不是赵姨娘生的吗，但是她心中的爹娘不包括赵姨娘，她心中的爹娘始终指的是贾政和王夫人。因为贾探春她早就宣布她虽然是姨娘生的，但是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别人我一概不管。这个聪明有才干的人，就非常知道在一个大家族当中，作为一个庶出的小姐，如何使自己不受侵害，怎么办呢？就是坚决站到嫡母王夫人的一边。

史湘云判词

第五个人物是史湘云。她的画是几缕飞云，一湾逝水。她的名字就在里面了，史湘云自幼是父母双亡，但是她后来嫁了一个丈夫是有才有貌的，可惜阴差阳错，两个人结婚没有多久，就分离了，她的幸福就好像彩云飘散，夫妻离散。她的诗就是这样写的，“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史湘云是曹雪芹，也是我们听众朋友、读者朋友特别喜欢的一个女性，但是她的命运同样是不幸的。

《红楼梦》曲《乐中悲》唱的就是她的命运，“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这首曲子是咏叹史湘云美满的婚姻没有长久。

史湘云这个人霁月光风耀玉堂，光明磊落，襟怀坦荡，性格英豪阔大，宽宏量，她从来就不把儿女私情放在心说。她本来是一个很好的结果了，配了一个才貌仙郎，两个人如果白头到老，是多么美满，这样就把自己幼年时候父母双亡，没有人疼爱都准折过去了，但是没有想到，两个人最后还是分手了。这里就用了云散高唐，水涸湘江两个典故。高唐就比喻巫山云雨夫妻恩爱，但是云散了，夫妻不恩爱了。湘江用的就是传说当中，舜南巡路中死亡，他的湘妃溺于湘江。这就是史湘云和丈夫分离了。

史湘云为什么和丈夫分离呢？其实后来《红楼梦》是多次做了暗示，史湘云不是有一个金麒麟吗，有的点评家和红学家就推测出后来的曹雪芹笔下、史湘云故事的发展脉络，那就是史湘云有一个金麒麟，贾宝玉捡到一个金麒麟，贾宝玉出去玩的时候，射覆把这个金麒麟输给了一个很棒的少年公子，这个人叫卫若兰。卫若兰和史湘云结婚之后，就发现史湘云也有一个金麒麟，他就怀疑起史湘云和贾宝玉，而史湘云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两个人就分离了。

二、知识点补充

1、谶：谶chen 四声 原本是是秦汉间巫师、方士编造的预示吉凶的隐语；指将要应验的预言、预兆。

2、停机德：出自《后汉书·列女传·乐羊子传》。河南乐羊子之妻者，不知何氏之女也。羊子尝行路，得遗金一饼，还以与妻，妻曰：“妾闻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况拾遗求利，以污其行乎！”羊子大惭，乃捐金于野，而远寻师学。一年来归，妻跪问其故。羊子曰：“久行怀思，无它异也。”妻乃引刀趋机而言曰：“此织生自蚕茧，成于机杼，一丝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己，遂成丈匹。今若断斯织也，则捐失成功，稽废时日。夫子积学，当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归，何异断斯织乎？”羊子感其言，复还终业，遂七年不反。妻常躬勤养姑，又远馈羊子。

3、咏絮才：出自《世说新语·言语》。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