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一、课程原文

《红楼梦》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好像是把两件事并列来，但是贾宝玉初试云雨情的情节非常简略，只是把他梦游太虚境了结了一下，而且把袭人描了一笔，重点是写的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宝玉初试云雨情

贾宝玉梦游太虚境的时候，警幻仙子把自己的妹妹兼美许配给他。贾宝玉不像现在的中学生，有生理课，知道男人、女人身体的不同，他还太小，还没有性生活的经验，就由警幻仙子对他做了性启蒙，向他秘授云雨，也就是怎么样在床上男欢女爱，再把贾宝玉推入帐中，去和兼美亲热。

当贾宝玉醒来，他的丫鬟袭人给他换衣服的时候，发现贾宝玉白天做梦梦遗了，等到没有人的时候，贾宝玉就悄悄把梦里面的事说给袭人听，说到警幻所述云雨之情，羞得袭人掩面伏身而笑。宝玉也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

青年读者读到这个地方，往往会产生疑问。我记得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就经常怀疑这一段，贾宝玉既然是《红楼梦》的爱情男主角，怎么和爱情女主角还没有任何实质性交往的时候，已经和丫鬟上了床。听众朋友们，咱们要知道，《红楼梦》写的是18世纪的贵族家庭，那个时候少爷和丫鬟有这样的事是大家常事。“大家常事”这四个字是脂砚斋加的评语。贾府的规矩，少爷结婚以前都要放房中人，也就是所谓通房大丫头。袭人认为自己和贾宝玉做做性游戏，不算过分。贾宝玉和袭人做了一次性游戏，这和贾宝玉选择哪个姑娘做终身伴侣，也就是所谓嫡妻，是两回事。有可能成为宝二奶奶的林黛玉、薛宝钗，都不在乎袭人和贾宝玉关系亲密。

贾宝玉和袭人的关系从此就不同了，这也就带来了怡红院一系列的小纠纷、小风波。比如晴雯就好几次挖苦袭人，而袭人成了王夫人的眼线，她也还会为了她个人的利益，坚定的支持金玉良缘。

刘姥姥如何进荣国府？

刘姥姥是一个寡妇，她要靠女婿养活，她的女婿王狗儿，因为没有钱过冬，在家里面找事，刘姥姥的女儿不敢顶撞，刘姥姥看不过去，就劝了她女婿几句。她说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现在长安城里面，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去拿罢了，你在家里这么跳蹋管什么用？刘姥姥替狗儿想出一个机会，说王狗儿的爹，曾经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现在是你们在拉硬屎，你不肯去和他们亲近，你们才疏远起来，你何不去走动走动？要是他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

刘姥姥怎么样进国公府？先得通过荣国府的仆人这一关，来至荣府大门石狮子前，只见簇簇轿马，刘姥姥便不敢过去，且掸了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蹭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板凳上，说东谈西呢。刘姥姥只得蹭上来问：“太爷们纳福。”

不到两百个字，真是把人情世态写绝了，贾府的家奴，挺胸叠肚，指手划脚，刘姥姥想跟他们说几句话，也给把衣服掸一掸，还得溜到门前，蹭上去，给他们说话。这么几个词，就把侯门似海，穷人的胆怯写的活灵活现的。刘姥姥还把老百姓对当官的称呼“太爷”拿出来叫这些奴仆。她给他们说，我要找周瑞。

这些势利眼的家奴却不理她，说你在那里等着吧，其实周瑞早就出差了，她哪可能等得到。幸亏有一个年老的告诉刘姥姥，你可以到后街找周瑞家的。刘姥姥找到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周瑞家的愿意帮助，因为周瑞当年争地得到王狗儿他爹的帮助。周瑞家的也想卖弄自己有面子，她就告诉刘姥姥，原来王府的二小姐现在是贾府的太太。但是现在姑太太不管事了，当家的二奶奶是她家的娘家侄女凤姑娘。凤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的姥姥，告诉不得你的，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回来你见了就信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些个。

刘姥姥见王熙凤

刘姥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等待，终于被带到了王熙凤的跟前。她看到王熙凤房间的大红软帘，看到王熙凤的金银线织着图案的靠背和金丝绿山闪缎的大坐褥，她还看到一个银制的痰盂。这么阔呀，痰盂都是用银子做的。这个时候她才看到王熙凤本人，那凤姐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

请听众朋友们看看，是多么娇贵的贵族少太太派头。这个贵族少妇她就应该对穷婆子盛气凌人了吗？听众朋友们肯定想不到，一点都不盛气凌人。凤姐很热情，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礼数很周到，但是你要说王熙凤对刘姥姥真的是热情周到，那又是未必了。因为王熙凤是个天才的演员，她有表演癖，她实际上是在表演她的热情和周到。

这个时候刘姥姥已经在地下拜了几拜了，问姑奶奶安。这么大年纪的一个老人，拜这么年轻的，多么尴尬，而凤姐，一边大模大样的接受刘姥姥的参拜，一边忙说，“周姐姐，快搀住不拜了，请坐。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周瑞家的就说了，“这就是我刚才回的那个姥姥了。”这句话很妙，这就说明凤姐早就知道拜自己的这个人比王夫人的辈分都高。但她说她不知道是什么辈数。她并不是不知道，而是她明明知道，但是她不想称呼对方是个长辈。

凤姐接着跟刘姥姥寒暄，寒暄的更有意思了，荣国府是大贵族，大富翁，刘姥姥是贫无立锥之地，凤姐说，“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这是真话吗？当然不是真话，但是说的是多么的真诚。刘姥姥赶快念佛，“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像。”实话实说，凤姐又来了一番话，“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借赖着祖父虚名，作了穷官儿，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真奇怪，贵族的当家奶奶跟贫苦的老太太成了平等的你我了，谁说凤姐不随和，谁说凤姐不平易近人。

王熙凤真是个天才的外交家，他虽然是面对着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穷亲戚，明知道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王熙凤绝对不伤害对方。我们山东有一句俗话，会做人不要没钱赊仇家。凤姐就很知道这样的道理。甚至朝廷都有穷亲戚这样的俗话她都能顺口聊出来。像这样的话，你肯定不可能从林黛玉的嘴里，从薛宝钗的嘴里面，这些千金小姐的嘴里说出来。只能够从每天和上下人等打交道，什么话也能听到的管家奶奶嘴里说出来。王熙凤的口才好生了得。

贾蓉与板儿的巧遇

从刘姥姥开口求帮，到王熙凤真正给钱插进了两件事，一件事是贾蓉借炕屏，一件是安排刘姥姥吃饭，都是小事，但是特别有意思。我们先看贾蓉借炕屏。刘姥姥刚想向王熙凤求帮，就听到二门上的小厮说，东府里的小大爷进来了。凤姐忙止住刘姥姥，别说了。就问，你蓉大爷在哪里？只听到一路靴子脚响，进来一个十八七岁的青年，刘姥姥这时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藏都没地方藏。凤姐就笑了，“你只管坐着，这是我侄儿。”刘姥姥就扭扭捏捏的在炕沿上坐了。

贾蓉来干什么呢？贾蓉奉贾珍之命向凤姐借玻璃炕屏。炕屏是王子腾夫人送给凤姐的，时髦的、进口的、华丽的摆设。喜欢摆谱的贾珍，就惦记上了，借口他要请一个要紧的客，派贾蓉来借。这个“借”都是得加引号的。王熙凤很知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个贾珍从小跟凤姐那是论哥哥妹妹来叫的，她知道贾珍来借高档进口的奢侈品，他是只借不还的。凤姐就不想借给他。就耍了个心眼，迟了，昨天给别人了。贾蓉就软磨硬泡，嘻嘻的笑着，在炕沿上半跪道：“婶子若不借，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挨一顿好打呢。婶子只当可怜侄儿罢。”贾蓉这么一阵死缠烂打，果然就把玻璃炕屏借到手了，欢天喜地的走了。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贾蓉进来插了一杠子，为什么？有的红学家就认为，王熙凤迫不及待的想见贾蓉，而且借给他玻璃炕屏，是因为她和贾蓉有暧昧关系。这恐怕是想歪了。其实没有暧昧关系，王熙凤想见贾蓉，更可以理解。跟一个讨人喜欢的漂亮公子哥儿贾蓉相比，凤姐难道愿意跟一个上门求帮的穷婆子罗嗦。王熙凤是一个机关算尽，但是英风俊骨的巾帼人物。不是秦可卿那样的，风流妩媚，专注私情的风月人物。她和贾蓉不讲什么婶侄上下，不论什么男女有别，随意的说说笑笑，他们两个关系很像是拉帮结伙，共同干坏事的哥们。但是他们之间没有实质性的越轨。

听众朋友们更不可能想到，王熙凤的这个真正的侄儿贾蓉，和刘姥姥硬要跟王熙凤攀上做侄儿的板儿，出现在同一个情节当中，这是两个事关巧姐命运的重要人物巧遇。

王熙凤施恩刘姥姥

王熙凤向刘姥姥施恩，20两银子很重要，这是刘姥姥一家全年的生活费。王熙凤格外送的一吊钱，我认为是更重要，王熙凤说，这一串钱，雇了车子坐吧。如果王熙凤不拿这一吊钱，刘姥姥同样会很感激她。但是贫困惯了的刘姥姥可能就舍不得从这20两银子里面拿出一小块碎银子雇个车。他会带着板儿一步一挪的回家。但是王熙凤就想到了，这么大年纪了，给你一串钱你去雇个车吧。这就是女强人王熙凤心中最柔软的一个角落。也就使得这个角落，使得贵族少奶奶和贫苦老太太结下了一辈子的缘分。

如果讲宿命的话，冥冥之中，王熙凤这一串钱，也表达了岳母对未来女婿板儿的慈爱。一点儿都不错，将来穷小子板儿，是王熙凤的女婿。王熙凤现在给板儿度过饥寒的钱，板儿将来要照顾王熙凤的女儿一辈子。这就是王熙凤和这个侄儿板儿命中注定的缘分。这是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看到巧姐的判词，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非常明确，王熙凤积了阴功，将来她的女儿被刘姥姥救了，嫁给板儿为妻。

那么是哪一个在贾府败落，王熙凤自顾不暇的时候，把巧姐给卖了？谁是狠舅奸兄？狠舅没有争论，是王熙凤的哥哥王仁，奸兄，咱们现在流行本的一百二十回续书，瞎编了，编的是贾环和贾芸，这连常识都不通了。贾环虽然坏，他是叔叔，但他不是兄。而贾芸，后来在贾府败落的时候起了帮助作用。这个奸兄最合适的人选，就是王熙凤亲密的小狗腿小跟班、“我侄儿”贾蓉。贾蓉是个纨绔子弟，一事无成，只会吃喝嫖赌，国公府抄了家，生活来源没有了，这个时候有人出钱，你把你侄女卖了吧，他跑得比兔子还快。而且贾蓉本来是尤二姐的情人，尤二姐被王熙凤害死，贾蓉已经对王熙凤怀恨在心了。

饥寒交迫的刘姥姥，突然拿到了全家一年的生活费，她做梦都想不到，喜的全身发痒起来。平时说惯的粗话，对着王熙凤冲口而出，王熙凤不是已经说了一段大有大的艰难去处嘛，她说，“嗳，我也是知道艰难的。但俗语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他怎样，你老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这是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在凤姐跟前说最后一段话，大实话，很粗俗，很不得体。堂堂的国公府怎么成了“瘦死的骆驼”了，多么不吉利。但是刘姥姥这个人情商不低，她很懂得与时俱进，等她二进荣国府再说话，都说到对方的心坎上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给她起个外号，叫山寨版的外交部长了。刘姥姥有枣无枣的打一杆，打下来一个大甜枣，太不简单了。

现在《红楼梦》有多少语言成了现代汉语的习惯用语？大有大的难处，是王熙凤对刘姥姥说的。人们现在用的最多的，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刘姥姥二进荣国府就成了大观园的狂欢节。三进荣国府是贾府败落之后。刘姥姥是《红楼梦》的重要小人物，刘姥姥三进荣国府是曹雪芹在《红楼梦》当中设计的一条构思的引线。可惜的是，刘姥姥第三次进荣国府的文字我们看不到了。

在第六回的结尾有两句诗，我们把他分析一下，这两句诗是说，“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什么意思呢？王熙凤掌管的这么大的荣国府，令行禁止，宁国府的当家人贾珍向他借时髦的摆设，贾蓉都要给她下跪，在这样春风得意的情况下，她比较容易出手给钱。而穷困的刘姥姥受到她的资助，永远也忘不了。而刘姥姥将来对王熙凤的救助，远远的胜过贾蓉这样的亲朋。

二、知识点补充

警幻仙子：《红楼梦》中的爱神、美神，太虚幻境司主，掌管人间美女命运簿籍的仙女，相当于西方的维纳斯、丘比特、阿芙罗狄忒。她自称是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境警幻仙姑。她的职责是"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世俗之女怨男痴"。很像今日所说的"爱神"。她的名字叫警幻，意思是提醒人们要警惕幻觉，实际上她自己就是幻觉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