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听众朋友,你好!我是刘强。欢迎收听《魏晋名士的生活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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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几次课,我们介绍了魏晋时期的美容之风。而在美容之风的推动下,魏晋时代还有一种今天看来更另类、更生猛、更有杀伤力的风气也开始流行起来,甚至在空间上席卷了整个上流社会,在时间上一直蔓延到隋唐。这究竟是一种什么风气呢?
要一窥这个风气,我们不妨先从一个鸡蛋开始,说说《世说新语》中记载的“暴躁老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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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有一个门类,叫做《忿狷》,忿就是愤怒,狷就是性情急躁。也就是说,这一个门类,记载的都是脾气大、爱发火的人。其中“王蓝田食鸡子”的故事,可以说是脍炙人口:
王蓝田性急。尝食鸡子,以箸刺之,不得,便大怒,举以掷地。鸡子于地圆转未止,仍下地以屐齿蹍之,又不得,瞋甚。复于地取内口中,啮破即吐之。
王蓝田名述,字怀祖,太原晋阳(今山西太原)人。古代经常以官爵称呼一个人,王述因为袭封了其父王承的爵位蓝田县侯,所以就被称作王蓝田。王蓝田这个人性情非常急躁。有一次他吃鸡子,也就是鸡蛋——我们吃鸡蛋都是要亲自动手剥蛋壳吧,可王蓝田不,——他先用筷子去戳鸡蛋,结果没有戳进去。这本来很正常,鸡蛋是椭圆形的,还有一层硬壳,哪那么容易戳进去呢?可是王蓝田为这点小事就开始“大怒”了。人的心态一失衡,行为肯定也要失常,他竟然抓起这只鸡蛋就扔到了地上!王蓝田当时的神态动作,真是要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更好笑的是,这个鸡蛋好像故意和王蓝田过不去似的,它被摔在地上竟然没碎。不仅没碎,它还在地上跳芭蕾——“圆转未止”,就是滴溜溜地转个不停。这下王蓝田更火了,他就下地用木屐齿去踩。故事到了这时候,简直是一场火药味儿很浓的战争了。王蓝田穿的木屐,是大有讲究的,木屐就是木底的鞋子,木底下面有的有齿,有的没齿,齿也就是跟,魏晋人穿的木屐大都是有齿的,而且是前后两个齿,中间有个空当。正是这个屐齿中间的空当,让这场“人蛋大战”变得更有戏剧性了。王蓝田下去一踩,估计鸡蛋正好卡在了屐齿之间的空当里,当然又没有踩破。
第二个回合,王蓝田又落于下风。这下他更气极败坏了,“瞋甚”——瞋就是睁大眼睛瞪人的样子,不过这回瞪的不是人而是鸡蛋。说时迟,那时快,这次王蓝田总算动用了他那只养尊处优的手,把鸡蛋从地上捡起来。你捡起来剥了壳吃掉不就完事了吗?可他不,他把鸡蛋直接放进口里,用牙狠狠地咬。这一咬,当然把鸡蛋咬破了。咬破了你就吃啊?可他不,估计是火气还没消,他竟然把入口的鸡蛋又十分孩子气地吐了出来!就像猫捉住老鼠一定要好好逗弄一番一样,王蓝田那意思大概是:把我折腾了半天,想让我好好地吃你,没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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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王蓝田食鸡子”的故事。这故事和我们这一讲的话题大有关系。稍微了解魏晋风度的朋友可能都有个印象,魏晋名士大都很有个性,甚至很有脾气,像王蓝田这样的性情狂躁的人在魏晋一点都不稀罕。按照鲁迅先生的说法,魏晋名士之所以脾气大,个性强,跟当时的一种风气大有关系。什么风气呢?就是服药之风。
鲁迅先生有一篇著名的文章,叫《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对魏晋时期的文化风尚有很独到的论述。文中就说到:“晋朝人多是脾气很坏,高傲、发狂、性暴如火的,大约便是服药的缘故。比方有苍蝇扰他,竟至拔剑追赶;就是说话,也要胡胡涂涂地才好,有时简直是近于发疯。但在晋朝更有以痴为好的,这大概也是服药的缘故。”
前面讲过的“王蓝田食鸡子”,就是典型的例子。因为吃过药之后,人的内脏发热,常常会导致心烦意乱,焦虑失眠,食不下咽,脾气当然好不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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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这样的社会风尚,《世说新语》当中“暴躁老哥”的故事也就不是偶发事件。
我们继续来看刚刚讲到的“王蓝田食鸡子”这条故事。故事的末尾继续写道:
王右军闻而大笑曰:“使安期有此性,犹当无一豪可论,况蓝田邪?”
王右军就是王羲之,因为官至右军将军,所以世称“王右军”。王羲之听说王蓝田食鸡子的事后,就大笑起来,十分轻蔑地说:“要是王安期也有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急性子,那就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了,更何况是等而下之的王蓝田呢?”
王安期,就是王蓝田的父亲王承,王承是西晋一流的名士,在士林享有很高的名望。顺便说一句,魏晋之际有两个王氏家族非常显赫,一个是太原王氏,一个是琅琊王氏,太原就是现在的山西太原,琅琊在现在的山东临沂。两个王氏都是人才辈出,政治地位和文化地位很高,彼此难免有攀比竞争之心。王蓝田出身于山西太原王氏,东晋时,他和出身山东琅琊的王羲之是齐名的。但是王羲之对王蓝田很看不起,因为王蓝田这个人为官贪浊,他做宛陵令的时候,受贿多达一千多起。丞相王导劝告他,他却大言不惭地说:“足自当止。”等我捞够了,自然就会停止的。和这样一个品行有瑕疵的人齐名,对于性情耿介而又傲慢的王羲之来说,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只要逮住机会,王羲之总要拿王蓝田开涮。上面王羲之说的这句话,意思很明白,就是王蓝田这种性情狂躁的愣头青,哪里配和我王羲之相提并论呢?
王羲之自己呢,原本服药养生,游山玩水,倒觉得很快乐,甚至说过“我卒当以乐死”这样的话。然而,王羲之活了58岁,最后并不是“乐死”的;而恰恰相反,差不多是被“气死”的。把他“气死”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位被他看不起的王蓝田。《世说新语·仇隙》篇记载:
王右军素轻蓝田。蓝田晚节论誉转重,右军尤不平。蓝田于会稽丁艰,停山阴治丧。右军代为郡,屡言出吊,连日不果。后诣门自通,主人既哭,不前而去,以陵辱之,于是彼此嫌隙大构。后蓝田临扬州,右军尚在郡。初得消息,遣一参军诣朝廷,求分会稽为越州。使人受意失旨,大为时贤所笑。蓝田密令从事数其郡诸不法,以先有隙,令自为其宜。右军遂称疾去郡,以愤慨至终。
故事说,王羲之特别瞧不起王蓝田,但是王蓝田晚年时声名越来越好,这让王羲之十分不平。有一次,他趁王蓝田办丧事的时候前去闹事——按照丧礼的规定,丧事的主人哭过几声之后,前来吊孝的客人也要哭几声还礼,并且还要握一握孝子的手,没想到王蓝田及家人哭过之后,王羲之竟然拂袖而去,存心羞辱人家,从此两人就反目成仇。后来王蓝田做了他的顶头上司,王羲之听到这个消息,忍无可忍,竟然派人上报朝廷,希望把自己所属的会稽郡单独划出来,成立越州!这事不仅没能成功,反而引起当时贤达名士的耻笑。王蓝田也以牙还牙,趁机派人察看王羲之郡中的不法行为,整他的“黑材料”,并且告诉他:你自己看着办吧!王羲之于是称病辞去郡守一职,发誓再也不做官了,朝廷因为他发的誓太重,也就不再起用他。最后,王羲之就在愤慨中抑郁而死。
由此看来,风流潇洒的王羲之也有瑕疵,他的脾气并不比王蓝田好多少。从某种程度上说,坏脾气几乎是导致他死亡的主要原因。而在这一切的背后,很可能也同样有他长期服食的药物在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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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什么药物,能对人起到这么大的作用,在魏晋时期又如此蔚然成风呢?我们且听下回分解。
看刘老师的颜值,就更加能够理解魏晋之审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