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从成熟到老年-3

第九章-从成熟到老年-3

00:00
16:00

绝经造成的困难,在不肯承认变老的女人身上会延续下去,有时直到她去世;如果她除了自己的魅力可以利用,别无他法,她就寸步不让地进行斗争,以便保持魅力;如果她的性欲依然旺盛,她也会激烈地斗争。这类例子并不少见。有人问梅特涅亲王夫人,一个女人到多大岁数才不受肉体折磨,她说:“我不知道,我只有六十五岁。”据蒙田看来,只给女人带来“很少快意”的婚姻,随着她岁数增长,会变成一种越来越没有效力的药物;当她终于开始产生狂热的欲望时,她的丈夫早已忍受着她的性欲冷淡了,他已经适应。而她则要在成熟时为年轻时的抗拒和冷淡付出代价。由于习惯和时间的推移,妻子失去了魅力,几乎没有机会再唤起夫妇生活的热情。她很气恼,决定“过放纵的生活”,她会比以往更少顾忌—如果她有过顾忌的话—去寻找情人,可还得他们乐意:这是对男人的追逐。她施展千百种诡计,她以假装献身硬要别人接受自己,她把礼貌、友谊、感激变成陷阱。她不仅仅出于对鲜嫩肉体的兴趣,向年轻男人进攻,只有从他们那里,她才能希望获得这种无私的温情,那是青年人有时对母亲般的情妇所感受到的;她自己变得咄咄逼人,有支配欲,正是谢里【注】的温顺同他的俊美一样,使莱娅感到满足;德·斯达尔夫人过了四十岁以后,为自己挑选了能以她的威望压倒的年轻侍从;再说,胆小的、没有经验的男人更容易屈服。当引诱和诡计表明确实无效时,执著的女人就只剩下一个办法,就是付钱。中世纪关于“卡尼维”【注】的民间故事阐明了这些不可餍足的女妖怪的命运:一个年轻女人向她的每一个情人要求一把小“卡尼维”,作为她献身的回报,她把它们放在橱柜里;橱柜摆满的一天到来了,但这时候,是她的情人们开始在每个做爱之夜后向她要求一把卡尼维;不用多久,橱柜就空了;所有的卡尼维都归还了,必须再去买一些。有些女人玩世不恭地对待这种处境,她们年老色衰,轮到她们“归还卡尼维”。在她们看来,金钱甚至能起到对妓女来说相反的作用,但同样是一种净化作用:它把男性变成一种工具,让女人能够得到她年轻时的自尊心拒绝的性爱自由。但情妇兼施恩惠者往往更多是出于浪漫而不是清醒,企图购买温情、欣赏和尊敬的幻景;她甚至说服自己,她是为了献身的乐趣而献身,而不向他提出任何要求,这里年轻男子仍然是首选,因为可以向他夸耀母爱般的慷慨;再说,他也有这种男人向他“帮助”过的女人同样索取的一点“神秘”,因为这样的话,交易的粗俗就掩盖在谜中。但自欺要长期保持宽厚的面目是很少见的。两性的斗争会变成剥削者与被剥削者之间的一场决斗,女人被愚弄和被嘲笑,有遭到残酷失败的危险。如果她是谨慎小心的,用不了太久,就会忍耐着“被缴械”,即使她的热情还没有全部熄灭。



从女人承认变老那一天起,她的处境改变了。至今,她还是一个年轻女人,与神秘地使她变丑和变形的不幸作激烈斗争;她变成一个无性别的、但达到完成阶段的不同的存在,一个上年纪的女人。可以认为,这时她绝经的危机已经过去。但不应该下结论说,今后她的生活变得容易。当她放弃与时间的厄运斗争时,另一种战斗开始了,她必须在人间保持一席之地。

女人正是在她的秋天和冬天摆脱枷锁;她以自己的年龄为借口,逃避压在身上的苦差事;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不再被他吓倒,她避开他的拥抱,在他身边—以友好的、冷淡的或者敌意的态度—安排属于自己的生活;如果他比她老得快,她就把夫妇的领导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她也可以让自己不顾时尚和舆论,她免去上流社会的义务、不再关心节食和美容,就像谢里重新看到的莱娅摆脱了女裁缝、出售紧身褡的老板娘、理发师,怡然自得地随意吃喝。至于她的孩子们,他们已经长大,不再需要她,他们结了婚,离开了家。她摆脱了义务,终于发现自己的自由。不幸的是,在每个女人的历史里,重复出现我们在女人的历史中看到过的这个事实:她是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发现这自由。这种重复并非偶然,父权制社会给予一切女人的职能受奴役的面貌,女人只有在失去一切有效性时才摆脱奴役地位。将近五十岁时,她充分占有自己的力量,感到自己富有经验;男人正是接近这个年龄时达到最高的地位、最重要的岗位,至于她,她已经要退休了。人们只告诉过她要忠诚,如今任何人都不再要求她忠诚。她变得无用,不能证明自己生存的必要性,她望着余生毫无希望的漫长岁月,喃喃地说:“没有人需要我了!”

她没有马上逆来顺受。有时她苦恼地缠住丈夫,她比以往更加迫切地给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但夫妇生活的常规过于确定了,要么她早就知道,她对丈夫不是必不可少的,要么他觉得不必执著于证明她生存的必要性。维持他们的共同生活,是与孤独地照顾自己一样无关紧要的任务。她怀着希望转向她的孩子们,对他们来说,一切还没有定局,世界和未来在向他们开放,她想跟在他们后面投入进去。晚育的女人有优势,正当别的女人当祖母时,她仍然是一个年轻的母亲。但一般说来,在四十至五十岁时,母亲看到自己的孩子变成大人。正是在他们摆脱她的时候,她殚精竭虑地要通过他们生存下去。

她的态度根据她指望晚年依靠儿子还是依靠女儿而有所不同,她一般把自己最迫切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他是最终从往昔的深处走向她的人,她以往在地平线上看到他美妙的显现;从新生儿最初的啼哭开始,她等待着他把父亲无法满足她的一切财富给予她的那一天到来。在这期间,她打过他耳光,整治过他,但她统统忘了;她怀胎十月的这个人,已经是统治世界和女人命运的那些半神之一,现在,他要承认她做母亲的光荣。他要保卫她对抗丈夫的至高无上,替她报复她有过和没有过的情人,他是她的解放者,她的救星。她在他面前重拾少女窥伺白马王子时使用的引诱和炫耀手段;当她在他身边依然优雅、迷人地散步时,她希望自己就像他的“姐姐”;如果他又嘲弄又尊敬地逗弄她和推搡她—模仿美国电影的男主人公—她会感到心醉神迷,她怀着骄傲而又谦卑的心情,承认这个她孕育的男子拥有男性的优越。到什么程度才能将这些情感看做乱伦呢?可以肯定的是,当她想象得意地靠在儿子的胳膊上,“姐姐”一词腼腆地表达出模糊的幻想;当她睡着和不经意时,她的梦想有时把她载得很远;但我已经说过,梦想和幻想远远不能表达一个真实行动隐藏着的欲望,它们常常自足,一种只要求在想象中餍足的欲望。当母亲以多少掩饰的方式将儿子看做情人,以此为乐的时候,这只不过是一种游戏。真正意义上的性爱,通常在这一对中没有多少位置。但这是一对;母亲正是从女性的内心出发,把她的儿子推崇为至高无上的男人;她以恋爱中的女人一样的热情,把自己置于他的掌握之中,作为这种奉献的交换,她指望上升到神灵的右边。为了获得这种像圣母升天的荣耀,这个恋爱中的女人求助于情人的自由,她慷慨地承担风险,代价是她提出令人焦虑的要求。母亲认为,仅仅由于生育,她就获得了神圣的权利;她等待她的儿子在她身上认出自己,把他看做自己的创造物和财产;她不像他的情妇要求那样多,因为她的自欺更平静;由于创造了一个肉体,她把一个存在变为自己的存在,她把他的行动、作品、贡献据为己有。赞美她的成果,也就是把她本人捧上天。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