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曾国荃在南京的大屠杀

曾国荃在南京的大屠杀

上一集，我们讲过，人们都说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在攻下南京时给自己捞了上千万两白银。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呢？

经过分析比较史料，我认为，这种说法绝对是大大地夸张了。曾国荃并没有捞这么多钱。

确实，同治三年，曾国荃攻下太平天国首都天京，搞了一场大抢劫。这一年六月十七日，湘军挖了一条地道穿到南京城下。中午时分，曾国荃下令点火，埋在地道内的数万斤火药爆炸，声如巨雷，城墙崩塌二十余丈。湘军蜂拥而入，南京城陷落了。

 “天京”是太平天国经营多年的大本营，人们传说城中金银如山，财货似海。在先头部队把天京城城墙炸开一道口子后，湘军士兵争先恐后杀进城里，奔着金银财宝去了。史料记载：

时中军亲兵传令出六成队，留四成守营，而兵勇贪破城功利，皆违令赴前敌，中军至无一人。

就是说，连曾国荃的亲兵卫队都不听指挥了。曾国荃想让他们六成人进城杀敌，四成留下来看守大本营。结果，城墙一破，所有人都跑进城里去了。

曾国荃对部下的心理状态心知肚明。他清楚，大家如此争先恐后，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发财。但是他没有采取任何约束措施。

为什么呢？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曾国荃围攻天京围了三年，军饷供应不上，欠了部下一年多的军饷，士兵经常靠喝粥度日。曾国荃这个人又以护犊子闻名，对部下一直是非常好。这次发不出军饷来他感觉很对不住部下，所以想通过这种方式，对部下进行点弥补。

那么这场抢劫是非常残酷的。“见人即杀，见屋即烧，子女玉帛，扫数悉入于湘军”湘军进入南京后，是见人就杀，见屋就烧，见到财物和女人就抢。直杀得天京城内血流成河，尸体扔进秦淮河，把河水都堵死了。据说，“自五代以来，生灵涂炭，殆无愈于今日。”就是从唐朝结束以后的五代十国以来，这次屠杀，是最惨烈的一次。赵烈文在《能静居日记》中记载：“沿街死尸十之九皆老者。其幼孩未满二三岁者亦斫戮以为戏，匍匐道上。妇女四十岁以下者一人俱无，老者无不负伤，或十余刀，数十刀”。

什么意思呢？就是湘军在南京城里杀的，不光是太平军，更多的是老幼妇孺。满街死的，十之有九都是老年人。湘军士兵还以虐杀为游戏，遇到小孩子，就上前砍着玩，砍得半死，在道上爬。四十岁以下的女人一个也没有了，全部被抢光。老太太也一个不受伤的也没有，身上都被砍伤了，或者被砍了十多刀，或者被砍了几十刀。

应该说，这场屠杀，比日军的南京大屠杀还要残酷。

杀人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抢他们身上的钱。

这场大屠杀大抢劫，应该说，第一责任人是曾国荃。

曾国荃带的部队有两个特点，一个是贪财能抢，另一个是残酷好杀。

《清稗类钞》记载，有一次左宗棠问曾国荃：“老九一生得力何处？”就是说，你这辈子做事成功的秘诀是什么？曾国荃回答说：“挥金如土，杀人如麻”。左宗棠听了，大笑说：“我固谓老九才气胜乃兄。”

这虽然是一则野史，不过也透露了一点真实。那就是曾国荃虽然也是秀才出身，但是他做事直截了当，没有曾国藩那么多道理可讲。他讲究的只有两条，在战场上，谁敢后退，杀。打了胜仗，抢。这就是他所说的“赏罚严明”。他带领的吉字营过去在吉安、景德镇、安庆都是这样干的，这就是曾国荃兵法所谓“用贪用憨”。

湘军初起的时候，军纪还算得上严明。既使是曾国荃的部下，杀和抢也都是有限度的。然而自从湘军拿下安庆之后，天下大局已定，太平天国已经不行了，攻下南京是早晚的事了，所以湘军就开始锐气日减，纪律开始一天天坏起来。曾国荃围南京围了三年，到最后欠饷欠了一年多，部下却能喝着粥坚持下来，其实主要不是因为对曾国荃的忠诚，靠的是这样一个信念，也就是如果拿下南京，大家都发财。

那么曾国藩已经预见到曾国荃的军纪会出问题。所以他很早就派了自己的秘书赵烈文到曾国荃身边，希望他在大事上能替九弟把把关。湘军开始抢劫的时候，赵烈文就找到曾国荃，要求他马上制止。

但是曾国荃却不以为然。当赵烈文劝他整顿纪律时，他还发了脾气。赵烈文日记中写道：

余恐事中变, 劝中丞再出镇压。中丞闻言意颇忤,摇首不答。

就是说，我怕军纪太坏，出什么意外，让曾国荃去弹压一下，曾国荃非常不高兴，摇头不说话。

所以曾国荃应该说是第一责任人。

不过曾国藩应该说是第二责任人。

为什么这么说呢？

第一，我们上一集讲过，曾国荃的贪财，是曾国藩有意放纵的结果。在曾国荃刚带兵的时候，曾国藩对曾国荃的约束还是比较严格的。但是在经过咸丰七年到八年间居家期间的“大悔大悟”之后，曾国藩对弟弟在金钱方面的要求开始放松了。

不仅曾国荃的贪财，受到曾国藩的默许，曾国荃的残酷，好杀人，也受到过曾国藩的鼓励。曾国藩在镇压太平军期间，一直有一个原则，就是要求部下在攻下一座城池的时候，城中的太平军骨干，什么叫太平军骨干呢，就是两广人，最早起义的那一批人，不论是否投降，一律杀掉。比如攻下安庆之后，曾国藩写信给曾国荃交待说：“克城以多杀为妥，不可假仁慈而误大事。”一定要多杀，不能仁慈。结果城中两万太平军，全被杀死。杀完之后，曾国荃心里也有些不安。曾国藩却写信安慰他说：“既已带兵，自以杀贼为志，何必以多杀人为悔？”带兵就是要杀人的，杀完了何必后悔呢？

曾国藩为什么这么残酷呢？主要是因为，他一直有一个治乱世用重典的想法。他认为，太平军是一支信仰拜上帝教的军队，信仰非常坚定，如果你放走了他们，他们还会重新作乱，所以一定要斩草除根。

所以曾国藩身上是有非常残酷的一面的。在曾国荃围攻南京的时候，太平天国因城里头粮食紧张，实在是没东西吃，就从城里放出大批妇女儿童。一开始，曾国荃并没有阻止，让他们从城里跑出来了。

然而，曾国藩却反对这样作。他在给曾国荃的信中说了这样一段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城内放出之妇幼，迪庵前在九江一概不收，仍送进城内。一则城内饥饿者多可致内乱，二则恐贼之眷口从此得生也。望弟参酌。

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说，以前李续宾的原则是，城里放出来的老幼妇孺，一概不收，不让他们跑出来。为什么呢？一个是让他们留在城里头，和太平军一起抢粮食吃，早点把粮食都吃光。另一个是防止有太平军的家属伪装成老百姓逃跑。

由此可见，曾国藩的残忍，比他弟弟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曾国藩身上，其实也有很负面的文化因素。我们虽然基本肯定曾国藩这个人，但是对他身上的负面因素，也不必为尊者讳。

经过一个多月的大烧大杀大抢，每个无名小卒全都发了横财。他们不仅将城内的金银财物洗劫一空，甚至连建筑物上的木料也拆下来，从城墙上吊出，用船运回湖南。“泊船水西门,见城上吊出木料、器具纷纷” 。顿时整个长江中千船百舸，联樯而上，满载从天京抢来的财物妇女，日夜不停地向湖南行驶。经过这场大劫掠，“江宁镃货尽入军中”  , 太平天国惨淡经营十余年, 其转移到天京的大量财富, 大多都成了湘军的囊中之物。而曾国荃“老饕”之名从此满天下。有野史说：

闻忠襄于此中获资数千万。除报效若干外，其馀悉辇于家。

中国人爱传小道消息，而且很多消息一旦经过重重传说，就会夸张到令人无法相信的程度。关于曾国荃这次到底得到了什么好东西，有许多说法。其中最有名的一个说法是天京城破后，曾国荃得到部下所献明珠一串，这串珠子像今天的巨峰葡萄那样大，而且还会放光。“大于指顶，悬之项下，则晶莹的铄，光射须眉。珠凡一百零八颗，配以背云之类，改作朝珠。”

又说“（曾国荃）获一翡翠西瓜，裂一缝，黑斑如子，红质如瓤，朗润鲜明，殆无其匹”。就是说他还得到了一个翡翠西瓜，比大南瓜还大。中间裂开一道缝，里面黑子红瓤，都是天然形成，绝对是无价之宝。

这些传说有鼻子有眼，十分富于轰动效应。不过，这些传说其实都靠不住。比如这个“翡翠西瓜”，其实不是第一次出现在野史传说中。早在嘉庆皇帝抄和珅的家的时候，人们就传说和珅财宝中有这么一个东西。后来人们说孙殿英炸慈禧陵的时候，又说慈禧的棺材里也发现一个“翡翠西瓜”。这个西瓜，做了太多历史故事的道具了。所以这类传说，我们可以置之一边不理。我们要探究的是，曾国荃在这次天京大劫掠中，到底收获多少财产，他是不是通过这次抢劫暴富的呢？

我的结论是，天京之劫虽然很惨烈，但是曾国荃本人并没有从中获得太多财产。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下一集再进行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