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晚年听闻捷报,生平第一快诗

18《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晚年听闻捷报,生平第一快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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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晚年听闻捷报,生平第一快诗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唐]杜甫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写“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时候,杜甫还不知道,往后余生,他始终没有办法实现自己的梦想,不仅如此,他一生困苦、颠沛流离,最终在一叶扁舟中悄然离世。

知道了这样的结局,我们再看他登临泰山时的豪言壮语,或许会苦笑一声。诗人某时某刻的喜悦与快意,往往很难经受住时间的考验;若非有其他超长之处,也很难超越个体的情感体验,引起所有人的共鸣。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描写欢乐平和的诗文往往很难出彩;诗人非得经历困苦、书写忧愁哀思,方能言辞动人。难怪韩愈曾说“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

然而并非所有描写喜悦快意的诗,都会受到这个规律的束缚。老年杜甫在历经沧桑之后,写下了“生平第一快诗”,其中的喜悦之情不再是一己之快意,也不再是一时的意气风发,而是为国家而喜、为人民而喜、为天下而喜。在这个层面上,“喜”有了更加复杂的层次,反而越品越有味道。

故事要从宝应元年冬天说起。

彼时,唐军在洛阳取得了重大胜利,收复了洛阳、开封等地。转过年来的初春,反唐指挥官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兵败自缢,唐军击杀史思明余部,安史之乱宣告结束。

那一年,杜甫52岁了,当时他携带着家眷流落在四川梓州一带,听到唐军的胜利消息,他惊喜欲狂,一来,叛乱已经平定,国家和百姓终于可以免受战火荼毒了,那些由战争衍生出的徭役、饥荒、瘟疫等天灾人祸,从此一去不复返了;二来,他日思夜想的故乡终于得以平定,他终于可以带着妻儿回返故乡,重建家园了。

这个消息犹如春雷在晴空乍响,瞬间冲开了诗人郁积多载的情感。多年的夙愿在这一刻终于变成了现实,诗人如何表达兴奋愉悦的心情呢?他迫不及待地提起笔来,一首快诗从笔端诞生——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我们在赏析诗歌的时候,经常能发现,诗中有一个字或一个词,最能精炼地传达出整首诗的精神风貌,我们把这个字或者词叫做“诗眼”。并非所有诗都有诗眼,但如果有,先找到诗眼再去理解诗词,就更容易把握诗词的意蕴和诗人想要表达的情感。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这首诗的诗眼,是颔联中的“喜”字。诗人听闻官军顺利收复蓟北的消息,先是一刹那间的惊喜,而后是恣意畅快的狂喜,随后诗人对酒当歌、手舞足蹈地为返回故乡做准备,喜悦之情喷涌而出,跃然纸上。我们一句一句来看。

首联“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开门见山,交代了官军收复蓟北的消息,诗人来不及反应,已经激动得泪流满面。

“剑外”指的是剑门关关外,唐代首都长安在剑门山北,所以关外指的是剑门山以南的四川。“剑外”指出了诗人所在之地,一来暗示诗人多年漂泊关外、有家难回;二来为下文返回家乡的路线做铺垫。

“蓟北”指的是幽州、蓟州一带,在今天河北北部地区,是安史叛军的根据地。官军收蓟北,预示着安史之乱的结束。战乱将息,祖国的满目疮痍与哀鸿遍野都将得到疗愈,诗人颠沛流离“无家问生死”的苦日子,总算熬过来了。

在这两句里,“初闻”紧跟着“忽传”,表达了捷报来得太突然,不由得让人喜极而泣、悲喜交集。诗人在此处没有过多的情感渲染,而是直接用了“涕泪满衣裳”五个字,具象化地把其中复杂的情感表达了出来。这里“衣裳”的“裳”字,在古代念 cháng,指的是下衣衣裙,“衣”和“裳”两个字连在一起才是全身的衣服。再加上一个“满”字,说“连全身的衣服都被泪水浸透”,用夸张的方式来反映激动之情,为下文的“喜欲狂”蓄势。

颔联“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更有讲究,“却看妻子”“漫卷诗书”是两个连续性的动作:“却看”是回头看,当诗人悲喜交集的时候,自然想到了多年来跟自己同甘共苦的亲眷,想跟他们说些什么,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其实也无需说什么了,家人都是笑逐颜开、喜气洋洋;“漫卷”是胡乱地卷起,对读书人来说,除了家人,最重要的莫过书卷,如今诗人无心读书、胡乱卷起它们,可见收拾行囊马上回家的急迫心情。

这一句中的“妻子”和“诗书”,与我们现在理解的意义有所不同,古汉语中的“妻子”指的是老婆和孩子,而“诗书”起初也不是泛指书籍,而是专指《诗经》《尚书》这两部典籍,还原到词的原始意思去理解,这两句就形成了极为工整的对仗——“却看”对“漫卷”,“妻子”对“诗书”,“愁何在”对“喜欲狂”,严丝合缝。

前四句是实写,后四句是虚写。“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是诗人喜悦感情的再一次爆发。“白日”的字面意思是白色的太阳,说的是朗日当空、青天白日的光景;还有一种版本写作“白首”——白色的头发,也说得过去,因为此时的杜甫确实已经到了老年。

老年杜甫写“青春作伴”是不是就错了呢?其实不然,这里两句里的“青春”不是今天常用的意思,而是指青色的春天,按照四象的理论体系,春夏秋冬都有相搭配的颜色,青春、朱夏、素秋、玄冬,春天搭配的是草木出生的青色,代表出生的力量;相应地,夏天是赤炎红色,代表成长;秋天是萧索的白色,代表暮年;冬天则是代表死亡的黑色。

如此看来,“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直译过来就是,朗日当空放声高歌痛饮美酒,明媚的春光伴随我回到故乡。这样理解,从逻辑上看没有问题,但是忽略了一个常见的古文写作手法——互文。古诗文中的“互文”指的是,上下两句或一句话中的两个部分,看似各说一件事,实则是互相渗透、互相补充。比如说《木兰辞》中有一句“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不是说只有将军战死沙场,只有壮士凯旋归来,而是需要把两句互相渗透着理解,将军和壮士从军十年、身经百战,有的战死沙场,有的凯旋归来。这里“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也要这样来理解,在明媚的春天、晴朗的阳光下,诗人放声高歌,痛饮美酒,与歌、与酒、与妻子、与诗书一起,返回家乡。这才将“喜欲狂”的状态和盘托出。

接下来,归心似箭的诗人通过想象,以浪漫之笔描述了回乡要走的路线——“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这一句包含了“巴峡”“巫峡”“襄阳”“洛阳”四个地名,加上“即从”对“便下”,“穿”对“向”,前后对偶,形成工整的地名对。记得我们之前讲过的“流水对”吗?上下两句连在一起才是语意完整的一句话,两句之间有时间上的先后关系,或者说逻辑上的因果关系。“即从”这两句也构成流水对,从巴峡穿过巫峡而后才能经襄阳赶赴洛阳。

为什么说这两句运用了想象呢?实际上,这四个地方相隔千里,但诗人用了“即从”“便下”这种表示时间迅捷的连接词,就好像四个地点连在了一起;“穿”和“向” 的两个动作一气呵成;另外,两“峡”、两“阳”,在音调上形成了紧凑、迅疾重复的回声效果,更直接地展现了诗人急迫的心情。到此,这首快诗便如飞流直下的瀑布,一泻千里,酣畅淋漓。

综观全诗,除了第一句叙事点题之外,其余七句都是抒发了诗人忽闻胜利消息之后的惊喜之情。整首诗就像脱口而出,极其欢欣鼓舞,因此清朝作家孙沫评价这首诗说:“一气旋折,八句如一句,而开合动荡,元气浑然,自是神来之作。”

可惜的是,诗人的计划并没有实现。

尽管平息了安史之乱,可盛唐时代终究是过去了。军阀割据的情况并没有改变多少,杜甫回洛阳的归期始终无法确定。随后的几年,诗人几经辗转,在成都读过了一段短暂的平和时光。大历三年,公元768年,思乡心切的杜甫再次打算回乡。他乘舟出峡,一路漂泊,由于生活困难,他一直住在船上,船去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结果离家越来越远。就这样,他在潭州和衡州辗转两年多,终于攒够了路费,打算再去郴州投靠舅父。不巧,途中遇到了江水暴涨,他被困在船上,进退两难。大历五年,公元770年,在长沙到岳阳的一条破船上,忧国忧民了一生的大诗人杜甫,最终也没有实现回归故里的夙愿。他带着终生的遗憾,在贫困交加中溘然长逝。那一年,杜甫五十九岁。

一叶扁舟,载着诗人在寂寞的湘江上继续北行,直到消失在寥阔无际的太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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