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木求鱼:如何确定自己做对了?

缘木求鱼:如何确定自己做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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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们来看第九章。孟子最后收尾,给齐宣王讲了一段大道理。这一段跟齐宣王的对话,是整个《孟子》的七篇当中最长的一篇文章,我们分了大概四五个章节来讲。



“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权”是什么呢?孙权的“权”,就是称一下,你要去称一下,才能够知道一个东西的轻重;“度”就是量一下,量一下才能够知道一个东西的长短;“物皆然”,所有的东西都这样;“心为甚”,就是我们会量长短、会称重量,但是我们常常不会称量自己的心,但是孟子说心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心为甚,王请度之”:请你好好地测量一下你的心。



“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这个“抑”是一个疑问的助词,就是难道你整天动员大量的军队,让自己的官员们陷入危难当中,“构怨于诸侯”,跟周围所有的国家,原来都是亲戚、都是兄弟,然后产生这么深的仇恨,“快于心与?”这种事让你很愉快吗?你问问自己的内心。因为推己及人的核心是先找到自己内心的感受,所以孟子就希望齐宣王能够醒悟:问问你的内心,杀那么多的人,让那么多人去死,然后跟大家反目成仇,这些事真的是你想干的吗?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我怎么会以此为乐呢?我不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齐宣王其实还挺委屈的,齐宣王说我不是喜欢干这样的糟糕的事,整天跟人打仗,我是有个理想,我有一个很大的理想。



“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孟子说你有什么大理想,你跟我说说呗,咱们今天推心置腹,说说看。“王笑而不言。”他不说。比如说我想成为福布斯排行榜第一位,我不说,我藏着。王觉得这事不用说。



然后孟子就猜,孟子猜得也特好玩,孟子说“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孟子所说的,肯定不是齐宣王所想的,但是孟子所说的是一个人最基本的合理的追求。孟子说:是因为好吃的东西不够多?穿在身上的裘皮、这种非常舒服的衣服不够穿?眼睛能够看到的美好的事物不够看?还是因为你要听的音乐不够好听?你看,我们一个人所能进行的享受,无非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就这些东西,难道是这些东西给你不够吗?



“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便嬖”是谁呢?就是那些使唤的人,你旁边那些佣人。这些人难道在你面前不够用吗?你的佣人还不够多?



“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齐国这么富庶,你手下的那些大臣都足以供给了,难道你还不够吗?孟子试图让王感受到的就是:作为一个人,你能用多少东西呢?你的物质需求到底多大才算满足呢?你有几个身子、睡几张床呢?他想让王理解,这些东西已经够了。



王一听不以为然,王说:“否,吾不为是也。”我肯定不是为了这个。孟子说:“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你想要什么,我就知道了。



“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你想的事其实很明白,你就希望把土地扩大;然后“朝秦楚”,让秦国、楚国这样的大国朝拜咱们,尊齐国为老大;然后“莅中国而抚四夷”,让整个中国实现大一统。



“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又一个成语来了,叫“缘木求鱼”,就从这儿来的:你用你现在所做的事,想要达到你所要达到的那个目标,也就是“莅中国而抚四夷”,这个方法叫作“缘木而求鱼”:就像是往树上爬,要抓鱼是一样的。



“王曰:‘若是其甚与?’”有这么严重吗?说这个这么离谱吗?孟子说:“殆有甚焉。”说比这更严重,“殆”就是危险的意思,说比这个东西还要危险得多。为什么?



“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你缘木求鱼,爬上去没有找到鱼,没有后来的灾祸,大不了被别人笑话,说这人笨蛋。但是“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你用这样的方法,想要达到那样的目的,最后的结果是会产生大量的灾祸,这个可比缘木求鱼严重多了。



齐宣王有点害怕,说:“可得闻与?”你跟我讲讲看?孟子接着讲:“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孟子说我的老家邹国,一个小国家,跟楚国这么一个大国打,你觉得谁能赢?



王说不用说,“楚人胜”。楚国大,“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这是一个基本的道理,小国打不过大国。寡不敌众,弱不敌强,这是咱们的共识,咱们都能够理解。



“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我们把海内划分一下,以“九”为单位,这大概是九份,划成九份,咱们齐国呢,有其中之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你想统一天下,你以你这一份去打那八份,这难道不像是用邹来跟楚国作战吗?



“盇亦反其本矣?”“盇”是一个语气助词,就是“何不”。“盇亦反其本矣”,为什么不返回到事物的根本上来呢?



孟子认为根本是什么?“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你把自己的事干好,你“发政施仁”,施行仁正,就是我们前面所讲的,老百姓的日子过好了,天下的士者,就是那些知识分子,都希望能够在您的朝堂上做官;耕田的人都希望在您的田野里边耕作;“商贾”就是商人,都愿意在您的市场里边交易;行旅之人,出差旅行的人,都愿意假借咱们齐国的道路。“天下之欲及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就是那些痛恨他们的国王的人,都愿意到您这儿来,进行诉说。“其若是,孰能御之”,人心向背啊,天下的这些无论是耕者,还是士农工商这些阶层,都想跑到齐国来,你觉得谁还能抵挡咱们?



“王曰:‘吾惛,’”说你把我说晕了,我这个人有点昏庸,“不能进于是矣”,我不能够深入理解这件事。“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齐宣王比前面的梁惠王和梁襄王境界肯定是要高一点,最起码他在表面上显示的是非常谦卑的态度。他说,我理解得不够深入,希望夫子能够“辅吾志”,帮我达成志向;“明以教我”,就是您把话说明白,让我能够学得清楚;“我虽不敏”,我虽然不是一个聪明人,我愿意尝试一下,“请尝试之”。



孟子接着讲说:“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咱们大家都知道一句话,叫“有恒产者有恒心”,我们就以为说所有人,所有人都是你没有恒产,你肯定没有恒心。孟子说不是,有一种人没有恒产也能够有恒心,什么人呢?士,“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就是这个“士”。比如说像史可法这样的人,像“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这样的人,这种人就叫作“士”。他到最后你说他有有恒产吗?人都没了哪来的恒产,但是他依然有恒心,这种人是少数。孟子没有绝对地说“无恒产者无恒心”这句话,是我们现代的人曲解了。我们认为是孟子说的,不是,孟子说“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一个真正的士,能够做到就算没有恒产,他也能够有恒心,但这种人是少数。



“若民”,就是一般的老百姓,“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就是一个普通的、没有受过教育的老百姓,假如没有恒产,他就不会有恒心;没有恒心,他就开始做各种各样糟糕的事;“放辟邪侈”,就是那些糟糕的、不正派的事情,他就会放荡地去做,“无不为已”。



“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这时候你让他犯罪,你把他抓了,你要杀他,这就是“罔民”哪。他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无恒产无恒心的流民?是因为你没有让他获得恒产,所以你把他抓来,就算你杀了他,那也是你害了他,他是你的子民,你是他的父母,所以这个叫作“罔民”。



“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一个有仁正之心的人在位置上,怎么能够去陷害自己的老百姓呢?“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是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什么叫“制民之产”?就是给老百姓所置办的财产。就是一个明君,你给老百姓分配的这个财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抬头能够侍奉自己的父母;“俯足以畜妻子”,“妻子”是妻子和儿子两个人,就是低下头可以照顾自己的老婆孩子。



“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乐岁”,年成好的时候吃得很饱,日子过得很好;“凶年”,就算遇到灾荒,年头不好也免于死亡。因为农村其实有很多储存粮食的办法,我们过去经常到农村去逛的时候,就发现有个地窖,上一年吃不完的东西藏在里边,还可以买很多土豆什么的。所以到“凶年”的时候,就算他吃不饱,也能免于死亡。



“然后驱而从善,故民之从之也轻。”“轻”就是轻易、容易,就是然后你再帮助他学好,“驱之从善”,学一点礼义廉耻这样的东西;“故民从之也轻”,老百姓跟随你就会非常轻松。



这就是一个有仁心的在位者所应该做的事,记住这句话,叫作“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这个要求并不高,这就是孟子对仁政所提出的要求。



“今也”,今天,“制民之产”,咱们今天你看齐国这么强大的国家,我们给老百姓分配了什么呢?“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年头好的年景,“终身苦”,也赚不到什么钱,然后饿得半死,到了凶年不免于死亡,流离失所,饿殍遍野,这是一定的。



“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他连活命他都来不及,你怎么教他礼义廉耻?“奚”,就是如何;“暇”,哪来的空闲。“奚暇治礼义哉”,你怎么能够教会老百姓学会礼义?



“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你如果真的想做,为什么不返回到本质上呢?



本质是什么呢?又来了,这一段孟子第二次说了,大家已经熟悉了:“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锦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把跟梁惠王说过的施政方针,跟齐宣王又说了一遍,最后补充了一句“老者衣锦食肉”:上了年纪的人能够穿得很好,能够吃上肉;“黎民不饥不寒”,大家不会挨冻、不会挨饿;“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你的国家强大了,你还不能够成为天下之王,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里边有一个道理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就是这个“此惟就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我们经常会跟很多公司聊,说这公司都忙着干啥呢?忙着完成任务。就是如果你把一个公司里的所有人都逼得团团转,每一个人为了完成那个KPI(关键绩效指标),忙得都已经没法睡觉了,没时间睡觉、没时间陪孩子了,“奚暇治礼义哉”?就是这个人他哪有功夫去创意?哪有功夫做创新的事?哪有功夫去学习?



其实是一个道理,就是我们不能够把老百姓逼到没有任何空闲时间。我们一想我们对孩子是不是这样?那天我跟我孩子学校的校长聊天,他们学校在统计孩子们上多少课外班。最夸张的一个孩子,在校外上40个校外班。40个校外班是什么概念呢?就是比学校里上的课时数还要多。我的天哪,这孩子太惨了。结果是什么呢?这个孩子每天光完成课堂上的这些事,都“恐不及”,请问这个孩子哪有时间思考?这个孩子哪有时间放空?这个孩子哪有时间内心去慢慢地体会、慢慢地成长,去感受什么叫作美,什么叫作成熟?不会有这样的时间的。



所以今天你治理一个公司、治理一个国家,咱们没有“饿死”的这种担心,但是你得给大家空闲,你得给大家一些宽裕,这时候才能够有“暇”去“治礼义”。“有暇治礼义”就是让他成为更好的人,让他学习、让他去创新、让他去创业,这个跟我们今天的道理是一模一样的。



这一段我们可以总结为“缘木求鱼”,就是告诉齐宣王:如果你真的想施行仁政的话,其实没那么难,最重要的是回到本体,就是最本质的问题。最本质的问题就是你能不能够让你的老百姓能够有恒产,能不能够让你的老百姓能够有闲暇去“治礼义”?这时候全国各地,这神州大地上各处的人都会涌向齐国,你的齐国不强大,不“王天下”,怎么可能呢?



这就是《孟子·梁惠王上》所讲的所有的内容,在这个篇章里边,最主要的就是孟子和这些王的对话,他的目标就是给我们讲清楚什么叫作“仁政”,仁政究竟能够实行吗、仁政需要王做一些什么样的努力。其实就是那句话,“非不能也,实不为也”:如果你真的想做的话,一定是有机会能够做得到的。好吧,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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