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心有灵犀一点通，再也没有一种深情能与此比拟

无题【李商隐】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独白）柳枝：今天晚上，李义山先生就要到这里来了。金樽已经布好，酒馔正在陈列。他们谁也不知道，整个一下午我脸色绯红究竟是为什么。我的双手在颤抖，把为腰带做的花绣的歪歪扭扭。李义山先生要来了，他要来了，他要到李十将军家里来做客，今晚就是为他接风的酒宴，晚上他就住在这里，接下来可能会住很多天。我有机会跟他朝夕相处了！

晚唐的诗人李商隐，字义山，那年不过二十六岁。那是开成四年，他刚刚被授予了秘书省的官职。他在长安的落脚点，是李十将军家。李十将军家的歌姬柳枝知道了这个消息，激动万分。她默默地爱着李商隐，已经有很多年了，可自从洛阳一别经年，再也没有相见。整个一下午柳枝都在喘息不匀，她觉得：上天恐怕是怜悯她相思太苦，特意把这个人送到了她身边。

当晚座中有十多个人，都是长安城里最为少年英俊的才子，而在他们中间，李商隐是最为俊美的一个。有人喊着柳枝去为客人们把盏，她走到李商隐面前，却走了过去，她走到坐在他身边的韩瞻身边。她害怕她自己，倘若为李商隐把盏的话，会把酒洒到裙子上，或者打翻了碗。

（独白）柳枝：我不……不敢看他。我……为什么忍不住还在发抖……我们现在几乎挨着坐了，我身边就是……李义山先生，这是梦境吗？酒杯，酒杯怎么还是碰翻了？！酒，怎么洒到了义山先生的衣衫上？这大概是个噩梦吧。

正当柳枝回过神，以为自己出了很大的丑，巴不得掉进地缝的时候，有人却在大声地嘲笑李商隐，原来那杯酒并不是柳枝碰洒的，而是李商隐他本人碰洒的，眼前的李商隐满面绯红。

柳枝顺着李商隐的目光抬头望去，从眼前飞过一团红雾。刚才，是节度使王茂元的小女儿，身着红衫的王晏媄翩然而过。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在柳枝看来，他们二人，从头到尾不曾交过一言，可是，晏媄的目光，总是似有似无地，同隔座的李商隐交缠。他们两人构成一个完整的世界。大家玩藏钩的时候，柳枝看见，晏媄对着李商隐一笑，李商隐便将目光投向某人，晏媄便站起来，说那钩子定是藏在某人手中。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猜对的。而射覆的时候，晏媄和李商隐的答案经常是一样的，他们脱口而出的词语一模一样，然后会心而笑，只有柳枝注意到了这一幕。

（独白）柳枝：春酒暖而蜡灯红，眼前这番景象真是让整个微凉的春夜都醺然了。夜已经接近亥时，酒宴还在继续，有人高谈阔论，有人击节鼓琴。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我的心空洞而惆怅。我从17岁起就爱着的那个人，他整晚都没有看过我一眼。他不知道我在这里，我也不想让他知道了。此刻，他俩的座位都空了。

就在满天的星光下面，在让她颤抖的风中，侧身在一旁楼阁中的柳枝看到了一切。她看到晏媄那双小小的手，被李商隐又惊又喜地握在手里，她听见两个人的说话。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了。原来李商隐来到李十将军家，为的就是见到晏媄。原来晏媄这一两年始终对李商隐念念不忘，她离开泾原的家，来到长安她姐夫李十将军的家里，就是因为她知道，李商隐已经考中了进士，将会被选官了，他一定会来到曲池的。她怀着渺茫的希望来到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心事，而老天爷成全他们，今夜终于让他们重逢了。她终于明白了一切。

柳枝坐在寒凉的石阶上，紧紧地捧着自己的双臂。柳枝已经感受不到这风的寒凉了。她听见两个人在切切地商议着。他们在说着，相会的机会不多，如果不抓紧机会的话，恐怕以后永远也见不到了。柳枝听到，李商隐说，不会见不到的，无论如何，我都要娶你做我的妻子。柳枝的眼泪，流了一脸。

（独白）柳枝：李义山，李义山，你是天底下第一痴情的人了！你这般深情，就像泰山一样重，谁得着了你的爱，便是这世上最被怜爱着的一个女子。纵然她不是我，你也总是我认识的那个义山……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是李商隐写于第二天的一首诗。就在那样有星、有风的一个夜晚，他得到了一生的爱情。这样的一夜，是整个星空都在旋转的夜晚，是风把从前所有的寂寞全都吹散的夜晚，是他在一个女人的眼睛当中看到连天空都盛不下的柔情，同时宁愿粉身碎骨，也要跟她在一起的夜晚。

他们在画楼西畔和桂堂的东边幽会，他们谁也没有跟谁说出幽会的时间和地点，却各自逃席，在那里遇到了。这是上天向人间显示的神迹：当你太爱一个人的时候，一切轨迹都会为之发生改变。

（独白）柳枝：这是我亲眼见证的李义山的故事了。我从17岁起，开始读李义山的诗，他流传于世的每一首我都读过，我都背过。我常听到有人说，李义山写下那些香极艳极的诗，为人不知如何的下流呢！当此之时，我总会愤怒地为之辩解：你看懂义山诗了吗？再也没有一种深情，能跟义山比拟了！

那一年，李义山26岁，就在两年之前，他在洛阳拒绝了因诗而倾慕他的里中少女柳枝。他写了几首诗给她，却没有去赴她的约会。那一天，柳枝在水边等候到天黑。她手里捧着博山炉，作为两人相见的信物，却也早已香销烬灭了。

在那些沉静的深夜，那些清香的早晨，李商隐的诗陪着她度过少女时代。后来她到了长安，入了李十将军府。她常听来李十将军家的客人们说，李商隐是老相国令狐楚最为赏识的人。她知道李商隐不能跟王茂元的女儿结婚，王茂元跟令狐一家冰炭不容，分属于两个不同的政治阵营。如果跟王茂元的女儿结婚，就意味着他人生唯一的希望：被令狐绹提拔，再也不可能了。但是她眼睁睁的看着李商隐兑现了他的诺言，娶了王晏媄。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这样的一个夜晚，一个为柳枝亲眼目睹的夜晚，诗人李商隐让星辰和画楼，见证了他今生的甜。这一夜太过销魂，他反复思量着自己爱着一个人，恰好也被那个人所爱的幸运，他反复记忆着春酒之暖、蜡灯之红，隔座少女的含情一瞥，只有两个人彼此心照的灵犀暗通。这一夜，转侧无眠。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只是他此时，还是秘书省的一名官吏，等到更鼓敲到五下，他便当起床，去衙门报到。残月还挂在天上，残月下的马儿在路上得得地走着，马车上的人，还沉浸在昨宵的梦幻里，衣香鬓影，软语呢喃，携手诉相思。当此之时，这些公务显得这般不合时宜。然而李商隐一生中所做到的较好的官，就是此刻了。果然如柳枝忧虑的那样，后来的李商隐，虽然娶得最心爱的女人为妻，可这一生辗转飘蓬，流连幕府，再也没有秘书省兰台令这样清贵的官给他做，他也永远地与长安无缘了。

（独白）柳枝：他是最好的情人，但不是我的。他就像天上的星辰，永远照耀，永远闪烁，却不是我的。我仍旧读他的每一首诗，仍旧在早上和夜中想他。我想象过他会怎样去描绘那样的一个夜晚，我读了他那么多诗，可还是想象不出来，直到这首诗呈现在我面前，“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让我潸然泪下。这样的一个男人，永远深情，永恒凄苦。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一个夜晚，恐怕他永远不会知道，那样的一个夜晚，在我的心里，他是跟我一起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