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曲》：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她连皇帝都敢拒绝？！

佳人曲【李延年】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完整文稿 

（独白）李夫人：我快要死了。我只想见见他，世上哪有女人不想见自己丈夫最后一面呢？ 但我忍住了。我蒙住脸，转过身去。他劝我，他拿出皇帝的威严命令我，他突然哀求，语气让人泫然欲泣。最后他勃然大怒，拂袖而去。他的脚步声渐远，他走出门廊了，他长啸了一声。太监在他身后把门关上了，我听见那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响。我不后悔。病了一年，这张脸我自己都不想看。如果他看到了，最后那声长啸只怕要变成冷笑了。他会厌恶我，飞快地忘了我，把我那两个没本事的兄弟丢进随便哪个角落自生自灭。可现在，他会善待他们。我虽然死了，他也会记得我，就凭这点不甘心。

李夫人是个歌女，说得再准确一些，倡女。她的哥哥，还有她的父亲，几代以来都在乐师的户籍里。在那个年代，乐户属于贱籍。出生在乐户的家里，意味着生来就低人一等。她的哥哥李延年甚至还要更卑贱一些，不知犯了什么罪，被迫接受宫刑，贬入宫中养狗。

在一次侍奉皇帝的宴席时，李延年起舞唱歌，他所唱的这首歌，与他卑微的身份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使得举座惊异。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这一天，坐在主位上的皇帝，就是我们都很熟悉的，雄才伟略的汉武帝。当时的他，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功业将成，如日中天。14年的战争过去了，他完成了他的父亲、祖父从未达到过的成就——把匈奴彻底赶出河西走廊。汉朝的骑兵甚至抵达了贝加尔湖畔，从汉朝到西域的道路打开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源源不断的商队、骏马、繁荣的经济。在还很年轻的时候就取得了如此成就，胜过了前代的无数帝王，他自然是个傲娇的男人。整个世界仰视着他，听命于他。

女人呢？女人们爱着他，这是毋庸置疑的。

不过，此时的汉武帝，大概是他一生当中最寂寞的时候了。他的几位枕边人——曾被金屋藏娇的陈皇后，已经死在了长门宫。卫皇后卫子夫，红颜已逝，她的椒房殿里面，每天进出的是大大小小的太监和宫女。他们向她汇报宫中的事务，对汉武帝而言，她更像一个臣子，而不像一个爱人。

李延年所歌的《佳人曲》，虽然只有短短数句，但勾魂摄魄，摧荡人心。它就像一把无形的穿肠短剑，刺中了汉武帝的肺腑，给这位不可一世的男子，带来了刹那断肠的强烈感受。

当时，正是汉大赋的鼎盛时期，文采华茂、铺张扬厉的文风，才是最美的。人人皆知，汉武帝好辞赋，司马相如就是他的文学侍从之臣。他习惯读的诗都是用艰涩难懂的词汇写成，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一首歌。乐户出身的李延年，很自然地用了当时流行歌曲的风格，五字一句，明白晓畅，甚至可以称之为“通俗”。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一首诗很容易被读懂，有些人就会批评它浅薄，但我认为不是。直白意味着它把所有的力气， 都用来说出那句最重要的话了。它的表达单刀直入，充满了力量。而当我们听完这首歌，我们发现：诗中的美人，同样，也充满了静默的力量。她不言也不笑，她一顾，和再顾。

这两个动作，看似默然无声，却引起了天翻地覆的回响。一顾，令一座城市倾覆。再次回顾，便又令一个国家倾覆。她的美，要一座城池、一个国家、要千千万万人的生命来抵。

这样一首歌落在一双饥渴的耳朵中，它的力量，是惊心动魄的。似乎只有这样孤绝的一个美人，才配得上如他自己，这般傲娇的一个男子。他本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寂寞，可是在听完这首歌之后，他竟喟然长叹。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美人吗？如果有，她，又在哪里呢？

这时候平阳公主告诉她，世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因为这首歌，就是李延年为他的妹妹做的。

（独白）李夫人：未央宫起风了，我闻到一种捉摸不透的异香，侍女说那叫蘼芜香。是我不认识的香，是我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地方，我溜出去，努力地走， 想要走到宫墙尽头。但宫墙没有尽头。汉宫，真大。我只是一个渺小的妇人，不是什么神仙下凡。但是这个谜底，不能让人知道。

她的美貌，果然没有让汉武帝失望。在经历了陈阿娇、卫子夫这些高贵的女人之后，汉武帝前所未有地迷恋上了一位歌女。有关汉武帝对她的宠爱，传说中是这样的：李夫人头上斜插着一根玉簪，皇帝顺手拔下了它，用来挠了挠自己的头皮。这亲昵的举止，落在了宫人的眼睛里，很快便传开了，从此以后，汉宫中，人人头上都斜插着这么一枝玉簪，连长安的玉价都翻倍了。

很快，李夫人生下了儿子，儿子一诞生，就被封了王位。叫做昌邑王。世人所认为的荣华富贵，到了此时，全部都到李家来了。但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李夫人很快就身患重病，快要死了。“佳人难再得”，难道，是一句谶语？

在那所未央宫中，李夫人放下帘幕，用被子蒙脸，拒绝和汉武帝见面，只开口说了一句话：希望皇帝能够善待我的儿子和兄弟。

汉武帝当然不愿意放弃。这个不肯轻易表露感情的男人冷冷地说，“只要你肯见一面。我就赏赐你千金，给你的兄弟升官。”而李夫人的回答也很冷静：“是否升官，全在皇帝您的一念之间。不在我这一面之间。”说完这句话后，无论汉武帝怎么要求，她也只是转过身去，再也不说话了。

（独白）李夫人：我是一个乐户，一名歌女。我们生下来，就是要演戏的。不幸的人，演戏给万万人看，我是一名幸运儿，我只演给一个人。我要做他心中那个寒冷而美艳的女人。一个高于这世上一切人，连皇帝都敢于拒绝的女人。从来没有人拒绝过他……，所以他是不会忘记我的……

她赢了。几天之后，她获得了和皇后一样隆重的葬礼，唱《佳人曲》的哥哥李延年也被封为协律都尉。死亡把她的美永存了，也把汉武帝的梦想和遗憾永存了。

汉武帝后来做了很多事来追平遗憾，他追封李夫人，他作赋，他请来方士，希望能够制造出一种返魂香，从海上仙山召回李夫人的魂魄，哪怕只是隔着帘子， 见一面。有一次他梦见李夫人出现在梦中，送给他蘼芜香，醒来之后，月光西斜，宫殿空空荡荡，满手只剩下蘼芜的香气。在人生后半段，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做种种徒劳无功的挽回。但他费尽手段，最终都只能印证这句：佳人难再得。

（独白）李夫人：永别了，我的爱人。一直到你生命的尽头，你都想象不出来我有多么爱你。你只知道，我冷若冰霜。你只知道，除你之外没有人能接近我。你以为我从来都不会哭……可是那天，你走了以后，滚滚的热泪掉在了枕头上，我会哭！我跟她们一样！我吃醋，我平凡，我不够自信，我也不可能相信你会永远爱我。每天我都生活在有可能会失去你的恐惧中……当死到来的时候，我如释重负，从那时起，我便想到了一个办法，你，会永远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