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子,你小子不够意思!住好好的,搬楼上干什么!你走了也行,干什么把热炕头也整没了?留下就不行么? 上楼以前,喜子家住大楼阴影之下的小屋,每当夏至日,窗上可有一条阳光,可是,直到拆除,我才感觉到小屋是暗的。 往来出入这小屋的,主要是我们几个够不上知识分子,但算得“识字分子”的白丁。 晚饭一过,没老婆也没情人的光棍,有老婆但挨了修理的好汉,在家抢不上电视频道的,脑瓜子生疼来找药的,比上班还准,从不同方向,踱着蹭到喜子的黑大门口。这帮人,敲门也是各具特色:有的斯斯文文敲出三短一长,有手插裤兜拿脚踹的,有蹲那儿抽烟等别人敲现成的,有不等有回声便使上轻功翻墙而过的。 若是天不太热,就都是直上炕头。这年头,席梦思易得,热炕头难求。人多炕小,你枕我,我压你。小炕上一歪,腰背酥酥的麻。烙了这半儿,烙那半儿,烙得折饼子大翻盖儿,舒服极了。说来也怪,平时上句不连下句的,嗑嗑巴巴大舌头啷唧的,一杠子压不出个扁屁的,往这热炕上一挤,全成了仙儿,个个思维敏捷,口齿伶俐。 我们就七尔扎克八尔扎克、右拉左拉的神侃。侃得冒汗,烟抽得小屋瓦蓝,就吵成翻花饺子开锅粥。这一下子,来的人可就不光炕上这几位了:什么平凹兄,本山弟,什么老谋和小俐,还有曾文正公啦,埃斯库罗斯啦,一会是马尔维那斯,一会又巴塞罗那,直吵到间隔儿砸墙,才暂时消停点儿。 这时,有人摸出张皱皱巴巴的纸来,说是有了新作,请大家斧正。一会儿的平静,有说“高,高,实在是高”的,有说“写得不好,净瞎编”的,有说“似曾相识旧燕子”的。忽的,那小子立起来,“你们装啥!这是余秋雨写的。”这下子,数肋条,捏酸枣,动起手来。 每当这时,总是喜子夫人端一大盆拌菜,说:“让让。让让。”好汉四挪挪窝,腾出空来。有人帮拿鸡子拿干豆腐卷,有人下地踅摸找酒,有人已经抢得筷子闷头吃上。片刻的堵嘴,又吵得拍筷子蹾碗,说的是几千年说不清楚的文学乱事…… 这些人,就好像夫妻俩口子,见面就吵,没完没了,可离又不肯离。有时是因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大事,有时是因为一粒芝麻能破几半的小事。 这不,一蹦,有人窜炕下了:“再跟你们这帮玩艺儿掺乎,我是狗!”没一会儿,又回来了,“帽子,忘了。”说着说着又蹭炕里了。也有真走的,唠着唠着,扭头就跑,“坏啦!锅干了!” 这帮人,基本有老婆,别的可以,就小炕聚堆儿这事老婆治理不了,几家老婆也碰过头,一致认为:全都有病。你若是不让来,不是肚子迷糊,就是浑身脑袋疼,那是没救了,没治了,只能不管,爱咋咋地吧。 一说喜子要搬楼住了,个个痛心疾首。一面帮他收拾东西,一面扬言:举报他,说他户口是假的,让他住不成。最后那天,我们举起杯,“喜子同志,你走了。你的走,是我们的巨大损失。喜子同志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想想从热炕头上得来的自珍自怜的文字,想想在热炕头上产生的忽觉顿悟的思想,心有伤感,悲从中来。 火炕已成浮云。这帮子人,该近乎还是近乎,但是少了炕头上那种热烈,坐沙发上,怎么也找不到炕头上那种感觉。 人啊,到了可以想当年的年纪,如果没的可想,那才叫是一世悲哀。唉,真的好想你!喜子家的热炕头。 (感谢朋友们收听、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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