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愤诗－蔡文姬

《悲愤诗》

《悲愤诗》是东汉女诗人蔡琰(yǎn)所作。蔡琰，字文姬，是东汉大文学家蔡邕的女儿。初嫁于卫仲道，夫死后回娘家，后来匈奴入侵，蔡琰被左贤王掳走，嫁给匈奴人，生了两个儿子。十二年后，曹操统一北方，用重金将蔡琰赎回，将她嫁给董祀。蔡琰回到故乡后追思往事，写了《悲愤诗》，传说分两章，第一章是这首五言古诗，另一章是骚体诗，但成就不及本诗。现在能看到的蔡文姬作品只有《悲愤诗》二首和《胡笳十八拍》。

这首《悲愤诗》是我国诗史上文人创作的第一首自传体的五言长篇叙事诗，代表了建安诗歌的最高成就。采用现实主义手法，真实生动地描写了汉末动乱的局势下人们的悲惨遭遇。全诗共108句，规模宏大，情感悲凉。

【原文】

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逼迫迁旧邦，拥主以自强。海内兴义师，欲共讨不祥。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还顾邈冥冥，肝脾为烂腐。所略有万计，不得令屯聚。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语。失意机微间，辄言毙降虏。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岂复惜性命，不堪其詈(lì)骂。或便加棰杖，毒痛参并下。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

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已。有客从外来，闻之常欢喜。迎问其消息，辄复非乡里。邂逅徼(jiǎo)时愿，骨肉来迎己。

己得自解免，当复弃儿子。天属缀人心，念别无会期。存亡永乖隔，不忍与之辞。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兼有同时辈，相送告离别。慕我独得归，哀叫声摧裂。马为立踟蹰，车为不转辙。观者皆嘘唏，行路亦呜咽。

去去割情恋，遄(chuán)征日遐迈。悠悠三千里，何时复交会。念我出腹子，匈臆为摧败。既至家人尽，又复无中外。城廓为山林，庭宇生荆艾。白骨不知谁，纵横莫覆盖。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茕(qiónɡ)茕对孤景(yǐnɡ)，怛咤糜(mí)肝肺。登高远眺望，魂神忽飞逝。奄若寿命尽，旁人相宽大。为复强视息，虽生何聊赖。托命于新人，竭心自勖(xù)励。流离成鄙贱，常恐复捐废。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

注释
天常：天之常道。“乱天常”，犹言悖天理。
篡弑：言杀君夺位。董卓于公元189年以并州牧应袁绍召入都，废汉少帝(刘辩)为弘农王，次年杀弘农王。
诸贤良：指被董卓杀害的丁原、周珌、任琼等。
旧邦：指长安。公元190年董卓焚烧洛阳，强迫君臣百姓西迁长安。
兴义师：指起兵讨董卓。初平元年(190年)关东州郡皆起兵讨董，以袁绍为盟主。
祥：善。“不祥”，指董卓。
卓众：指董卓部下李榷、郭汜等所带的军队。初平三年(192年)李、郭等出兵关东，大掠陈留、颍川诸县。蔡琰于此时被掳。
胡羌：指董卓军中的羌胡。董卓所部本多羌、氐族人(见《后汉书·董卓传》)。李榷军中杂有羌胡(见《后汉纪·献帝纪》记载)。
截：斩断。
孑：独。这句是说杀得不剩一个。
相撑拒：互相支拄。这句是说尸体众多堆积杂乱。邈冥冥：渺远迷茫貌。
弊：即“毙”，詈骂之词。“弊降虏”，犹言“死囚”。
亭：古通“停”。“停刃”犹言加刃。
我曹：犹我辈，兵士自称。以上四句是说兵士对于被虏者不满意就说：“杀了你这死囚，让你吃刀子，我们不养活你了。”
毒：恨。
参：兼。这句是说毒恨和痛苦交并。
彼苍者：指天。这句是呼天而问，问这些被难者犯了什么罪。
边荒：边远之地，指南匈奴，其地在河东平阳(今山西省临汾附近)。蔡琰如何入南匈奴人之手，此诗略而不叙，史传也不曾明载。《后汉书》本传只言其时在兴平二年(195年)。是年十一月李榷、郭汜等军为南匈奴左贤王所破，疑蔡琰就在这次战争中由李、郭军转入南匈奴军。
少义理：言其地风俗野蛮。这句隐括自己被蹂躏被侮辱的种种遭遇。
邂逅：不期而遇。
徼：侥幸。这句是说平时所觊望的事情意外地实现了。骨肉：喻至亲。作者苦念故乡，见使者来迎，如见亲人，所以称之为骨肉。或谓曹操遣使赎蔡琰或许假托其亲属的名义，所以诗中说“骨肉来迎”。
天属：天然的亲属，如父母、于女、兄弟、姐妹。
缀：联系。
五内：五脏。
恍惚：精神迷糊。
生狂痴：发狂。
遄征：疾行。
日遐迈：一天一天地走远了。
中外：犹中表，“中”指舅父的子女，为内兄弟，“外”指姑母的子女，为外兄弟。以上二句是说到家后才知道家属已死尽，又无中表近亲。
茕茕：孤独貌。
景：同“影”。怛咤：惊痛而发声。
相宽大：劝她宽心。
息：呼息。这句是说又勉强活下去。
何聊赖：言无聊赖，就是无依靠，无乐趣。
新人：指作者重嫁的丈夫董祀。
勖：勉励。
捐废：弃置不顾。以上二句是说自己经过一番流离，成为被人轻视的女人。

【译文】

汉末王朝权力失控，董卓专权破坏纲常朝政。他企图弑君夺位，先杀害了许多贤臣。（然后又焚烧洛阳宗庙宫室），逼迫朝廷西迁旧都长安，挟持献帝以扩张自己的势力。国内诸侯发动正义的军队，想要讨伐董卓贼党。董卓部下出兵函谷关东下平原，（他们气势汹汹），盔甲闪耀着日光。平原地区的军民软弱，无法抵抗北方胡羌。胡羌像围猎一样围攻了城池，乱兵所到之处，百姓家破人亡。他们杀人如麻，无人幸免，尸体杂乱地堆放在一起。马边悬挂着血淋淋的男人的头颅，马后捆绑着掳掠来的妇女。路途漫长，向西驱入函谷关，道路迂回遥远，艰难险阻。回望家乡渺远迷茫，伤心地肝肠寸断。被掳掠者数以万计，胡羌兵不允许她们集中住在一起。有的亲人一同被掳掠，互相想说句话却又不敢说。稍微违逆了胡兵的意愿，他们就说“杀了这俘虏，正当刀刃有空闲，我们本来就不想让你们活下去。”这时候难道谁还会顾惜性命，最不能忍受的是他们恶毒的辱骂。有时他们顺手举起棍棒毒打，连骂带打交并齐下。白天嚎哭着奔走，晚上悲哀地坐着哭泣。想死死不成，想活却毫无希望。苍天啊，我们犯了什么错？竟然遭受这样的灾祸！

边地荒蛮和中原不一样，人性粗俗不讲道德礼仪。住处长时间盖满霜雪，春夏季节也有北风刮起。北风翩翩卷起我的衣裳，萧萧的声音传入耳朵。我于是感叹时运，思念父母，这样的哀怨和叹息永远不能止息。

每当有客人从中原而来，我听到后总是很高兴，迎上前去打听家乡的消息，客人却又不是我的乡人邻里。想不到徼幸能满足平日的心愿，很庆幸亲人来迎接自己回家。自己得到了解脱幸免，却要把儿子抛弃。母子心心相连是天性，想到别离后就永无再见之期。想到从此以后生死永别，我实在不忍心离他而去。儿子跑上前来抱住我的脖子，问：“妈妈要到哪里去？别人说母亲将要离开，难道说走后还能够再回来相聚！阿母你一向善良仁慈，如今为什么这么狠心？我还没有长大成人，为什么你就不为我考虑考虑！”见到这样的情景我悲痛地五内俱焚，神志恍惚如痴如狂。哭号着用手抚摩着我的儿子，将要出发又犹豫不决。还有同时被掳掠来的同伴们赶来相送，依依惜别。她们羡慕只有我一个人能够回去，哀叫声哭喊的声音摧心裂肺。马儿为此悲哀的立在那里不走，车轮为此悲哀地无法转动。围观的人都在跟着哭泣，过路的人也悲伤地呜咽。

　　越走越远割舍了眷恋之情，日夜疾行远离了塞外。漫长的道路阻隔啊，什么时候我们母子能再相见？想到我亲生的儿子，感到撕心裂肺地疼痛。到家后发现家人早已死绝，甚至没剩下一个姑表亲戚。外城内郭都荒芜成了山林，庭院和屋檐下长满了艾草和荆棘。白骨累累分不清谁是谁，横竖交错没有黄土掩埋。出门四顾杳无人声，只听到豺狼呜嚎哭叫。孤零零对着自己的影子，惊叫悲泣肝肠寸断。爬到高处向远方眺望，突然觉得魂魄出窍飞向塞北。奄奄一息好像是寿命将尽，随行的人对我安抚宽慰。挣扎着睁开眼睛又勉强存活，即使活着什么希冀？把命运寄托于再嫁的丈夫董祀，尽心竭力勉励生活。自从流离后成为鄙贱之人，常常害怕被丈夫抛弃。人生能有多少岁月，怀着忧伤过了一年又一年。

【解读】

《悲愤诗》是东汉女诗人蔡琰(yǎn)所作。蔡琰，字文姬，是东汉大文学家蔡邕的女儿。初嫁于卫仲道，夫死后回娘家，后来匈奴入侵，蔡琰被左贤王掳走，嫁给匈奴人，生了两个儿子。十二年后，曹操统一北方，用重金将蔡琰赎回，将她嫁给董祀。蔡琰回到故乡后追思往事，写了《悲愤诗》，传说分两章，第一章是这首五言古诗，另一章是骚体诗，但成就不及本诗。

这首《悲愤诗》是我国诗史上文人创作的第一首自传体的五言长篇叙事诗，代表了建安诗歌的最高成就。采用现实主义手法，真实生动地描写了汉末动乱的局势下人们的悲惨遭遇。全诗共108句，规模宏大，情感悲凉。

全诗可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从“汉季失权柄”到“乃遭此厄祸”为止，共四十句，概括了汉末动乱的历史背景。“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一句，由叙述历史背景转入叙写个人遭遇。胡人辱骂妇女的语言描写十分生动。从“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一句开始，全诗由叙事转向抒情。

第二部分由“边荒与华异”开始到“行路亦呜咽”，共四十句。这部分主要叙述自己在边荒的经历，抒发离别的苦痛。这部分的描写起伏跌宕，先是被迫嫁给胡人，思念家乡；而后又为中原来人感到欢喜和希望；正当她为客人不是故乡人而失望时，又迎来了营救她的使者；可是她还没来得及为能重返家乡而欢喜，就面临着亲生儿子永别的苦痛。这一段写得迂回婉转，细腻地表现出了蔡琰矛盾复杂的心理，和身不由己的悲惨命运。这里用了夸张、渲染的手法，描写了当时的悲剧场景，突出了作者内心的悲痛。

第三部分从“去去割情恋”到“怀忧终年岁”为止，共二十八句。这部分主要描写了归乡途中和归乡后的遭遇。蔡琰被掳掠到边荒，被迫嫁给胡人是悲剧之一；被迫离开儿子是悲剧之二；原本以为回到家乡就是解脱，然而家人却都已死绝，这是悲剧之三；她又被迫嫁给董祀，含羞忍辱，担惊受怕，脱不去身上卑贱的精神枷锁，这是悲剧之四。诗人在重重悲剧之下作此《悲愤诗》，正是对自己身不由己、求告无门的悲剧命运的血泪控诉。

《悲愤诗》语言质朴，细节真实，情感悲痛深沉，叙事与抒情紧密结合，具有很高的艺术成就。它既受到《十五从军征》、《孤儿行》这些汉乐府叙事诗的影响，具有诗史的性质，影响了后来杜甫的《北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