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默会诸心自分明

014 默会诸心自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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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熹到了晚年常常否定自己从前的言论,这并不是自谦,而是领悟到了学问真正的内涵,反省曾经做学问一味外求而落得支离破碎,这也道出了很多人的问题所在,而他则给出不偏离主轴的药方,其中奥秘,一起来探索~


答何叔景 又

向来妄论“持敬”之说,亦不自记其云何。但因其良心发现之微猛省提撕,使心不昧,则是做工夫的本领。本领既立,自然下学而上达矣。若不察良心发现处,即渺渺茫茫,恐无下手处也。中间一书,论“必有事焉”之说,却尽有病。殊不蒙辩诘,何?所喻多识前言往行,因君子之所急。熹向来所见,亦是如此。近因反求未得个安稳处,却始知此未免支离,如所谓因诸公以求程氏,因程氏以求圣人,是隔几重公案。曷若默会诸心,以立其本,而其言之得失,自不能逃吾之鉴邪?钦夫之学所以超脱自在,见得分明,不为言句所桎梏,只为合下人处亲切。今日说话虽未能绝无渗漏,终是本领。是当非吾辈所及,但详观所论,自可见矣。

       各位好!欢迎继续欣赏《朱子晚年定论》。


        上一节我们谈答何叔景,这一封书信里面还没谈完,我们继续往下看:

向来妄论持敬之说,亦不自记其云何。朱子说我过去以来,一直主张要以“持敬”这两个字,心就能够明。说要诚意正心,朱子的做法就是“持敬”这两个字。过去我不了解这个心体,却在外在的行为语言上妄论“持敬”这两个字。亦不自记其云何。到现在回想起来,连我都不知道胡说些什么.


       但因其良心发现之微猛省提撕,使心不昧,则是做工夫的本领。这个“但”是只要,过去我所说的“持敬”,您就不用再问我了。因为这个学生不断地写信来,都问他一些以前讲过的事情。朱熹就说我以前说的“持敬”做法,我现在都不知道胡说些什么,哎!那就先别说了。我现在要怎么做呢?他说:但因其良心发现之微,猛省提撕,猛省提撕是什么呢?猛然地反省,猛然地决断、猛然地放下,就是猛省提撕。那怎么样猛省提撕呢?但因其良心发见之微。什么叫良心发见之微呢?就是良心发现的地方。《中庸》说“莫见乎隐,莫显乎微”,这句话出现在“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的下面。“莫见乎隐,莫显乎微”,这个心意的发动,那一点气机的变化,在我们的胸中,其实是很隐微的事情。但是我们的贪嗔痴爱发出来也是“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我们的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在内在也是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所以良知在身中隐隐地发动的这个地方是很重要的。然后,我们一发现里面,这个良知的地方就是心田,我们说的黄庭。一有歹念,一有分别好恶、贪嗔痴爱,猛省提撕。马上立一个志向,提起真知,提起志向,让邪念当下即断。


       “猛省提撕”这几个字,其实是很传神呢。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好了,比如说冬天的早上要起床,你明明知道现在就要起床了,你明明知道现在闹钟就响了,待会就要上班了,等一下跟人家约好的事情绝对不能迟到,你偏偏就在那边赖床,滚来滚去就是滚不下床。各位有没有发现这个事情?在这个时候,一个正人君子真正要学道,你不能被内心的一点点低低沉沉的气血给困住。各位,身体是困不住你的。为什么你的身体这么懒?是因为心!心为什么这么懒?“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其良知在那边发动,又想起来又不想起来,在那边折腾,这个就是良知发现之微。摸摸你的心,不要被它影响,猛省提撕,立起一个志,直接跳下床来,就叫猛省提撕。比如戒烟也是一样,戒任何瘾头都是这样,猛省提撕。要在哪里呢?你一定要看到良知发端处,要不然的话,你不知道怎么猛省提撕。


       使心不昧则是做工夫的本领。不要让那个贪嗔痴爱继续侵扰你的良知,这个才是做工夫的本领。那好了,你要在这个良知、欲望交战的当下来用功,也就是说在喜怒哀乐未发、跟喜怒哀乐已发,未发变已发的这个当下,在胸中是个什么景象,你必须认识清楚,你才知道这个瘾头是怎么来怎么去;你才有办法对它格物;我们才有办法对它不分别取舍;这个叫作猛省提撕。


       本领既立,自然下学而上达矣。说这个本领,就是根本,就是找到心的地方。看到里面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的气象,已发的气象都看清楚了。这个根本立起来,就有个施力的地方,那么我们格物致知的这个学问,就有办法开始运用,产生效果,自然下学而上达。下学上达什么意思?下学上达其实是一件事,但是他说的是从最基本的地方、最简单的地方做起,自然产生非常、非常大,奇妙的效果,叫作下学而上达。好比最聪明的科学家也做不出一颗苹果,而最笨的农夫也都能够种出苹果。科学家这么聪明,如果不藉由那一棵苹果树,他种得出苹果吗?想都别想,做不出来!但是这个农夫不懂很多科学,他就会施肥、灌溉,就会吃到苹果。下学上达,下学做最简单的事,自自然然得到最好的结果。学性命之学也是一样,明心见性的学问也是一样,修炼法身的这个学问也是一样,你只要下学而自自然然就可以上达,你做最简单的事情,自自然然就会有奇妙的造化。


       若不察良心发现处,即渺渺茫茫,恐无下手处也。如果你不去体察那个良心在什么地方动了。各位,体察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也体察发而不中节,那就不叫和;喜怒哀乐发,不中节,就是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发会中节,不发,在什么地方?同样的地方。发不中节,在什么地方?也是同样的地方,就在内心。发而中节,还是发生在什么地方?都一样,在黄庭这一窍,在心田这一窍。所以他这边说,不察良心发现处,你觉察不到这个地方的话,即渺渺茫茫,恐无下手处也。


       朱熹在信里面常常提到说这里、这里,就是手指着胸膛,虽然我们没有把它拍成影片,说朱熹手指这里,但是书信往来之间都会提到胸中,然后也提到了程颐、程颢,二程提到心要在腔子里体道,然后朱熹也提到观照里面的流行之体,那我想这样子拼凑起来,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现在就剩下一个确切的地方在胸中。所以如果你不察良心发现处,这个地方位置摸不到,那修行起来就渺渺茫茫,你没有一个具体的东西可以观察、可以揣摩、可以去格物,那就无从下手。


       中间一书论“必有事焉”之说,却尽有病。您的另外一封来书,就是中间一书,您提到“必有事焉”的一些说法,就是朱子以前对于“必有事焉”的一些注解了。各位,如果你要了解就去翻《四书集注》,朱子对“必有事焉”的一些注解,大略是说:我们对人,一定要跟人家应对进退,我们不可以缩在山里面,我们要在人群中,大略就是这个意思。他说却尽有病,我觉得是很多地方不对,您提到这个部分也有很多地方不对。殊不蒙辨诘何耶?殊就是为何。我以前讲错了,现在我已经告诉你,我已经觉悟这是错的了。现在要回到自身上来观照这个才是根本,为什么你到现在还分辨不清楚呢?何耶,为什么呢?“必有事焉”解释是错的,怎么错,各位回去翻《四书集注》。


       所喻多识前言往行,因君子之所急,熹向来所见亦是如此。至于您又问到了《易经》大畜卦里面的大象辞,“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各位,这个是全文,大畜卦它的大象辞。《易经》有大象辞,关于一卦的象辞;还有小象辞,小象辞,是关于一爻一爻,六个爻有六个小象辞。这个卦有一个大象辞,大象辞怎么说呢?“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这个君子,要多识前言往行。那么朱熹怎么来解这个事情?还有包括过去所有的儒者怎么解这个事情?就是说我们要多认识前面的人,前贤所说的话,跟他做的行为。我们直接跟他学习,copy,直接给它学下来。为什么要这样呢?因君子之所急。因为君子想要急于行道,自己研发的话太慢,自己体会太慢了。别人都说过的,我们就把那个话拿来,然后我们就拿来教给别人。是因为君子做教育之所急啊!熹向来所见亦是如此。朱熹说,我过去注解也是这样,我过去认为也是这样,要不然为什么要多识前言往行?谈到这儿,我们讲多识前言往行,不然你还能怎么解释呢?大家都认为学这些就是为了教人,因君子之所急,急什么急?做个老师的人,明天要上课了,今天你要不要赶快收集很多资料?这个就是多识前言往行。我们拿一些先圣先哲的,把它拿来,我明天就要用了,因为明天我要讲课,我要教学啊。


       各位,熹向来所见亦是如此“亦是如此”什么意思?过去儒者都是这样解,而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也是这么解的。但是,这叫作断章取义。我再讲一下它的原文,各位仔细听。原文是这样:“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这后面四个字被忽略掉了,以畜其德,我们讲德,德不在外,德只在心上,只在良知上!所以多识前言往行乃是为了“以畜其德”!多识前言往行是为了要验证我内在,现在观照我的心性、我的良知对不对,对对看,把这个话印到内心来,从我内心的体会跟这个先圣先贤讲的话对对看,对不对?这才是重点。


       譬如《中庸》说“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喜怒还没有发,就是平常这样,内心的状态就是中,“喜怒哀乐发而中节谓之和”。那我们大半是不中节的,那喜怒哀乐发,我们检验一下身体,喜怒哀乐发是什么?我愤怒的时候,我观察“发”是什么感觉,这样就是用圣贤的心来印我的心,这样子才对。


       所以,多识前言往行,就是为了要净化我们的内心,让我们回到我们内心来两相比对。而不是因今君子之所急,急于去教人,这有什么好急的,是“以畜其德”,立这个根本才是重要的。


       近因反求未得个安稳处,却始知此未免支离。说最近我因为反求一直找不到安稳处。生病的人最急,他的学问也还没写完,却生了个大病,现在躺在床上连动也动不了,眼睛又瞎了,也不能看了。那好了,那怎么办?我还有几部著作、巨著还没有写完!这可怎么办?内心就急了。急了他才发现,以前我学的学问本来是要诚意正心的学问,要安定心神的学问,却完全用不上。所以,最近因为反求未得个安稳处,我的心要安在什么地方,找不到。却始知此未免支离,所以我才知道,多识前言往行这一些,以及“必有事焉”,我以前的解释是一塌糊涂,全部都不对,支离破碎,离体说法。


       如所谓因诸公以求程氏,因程氏以求圣人,是隔几重公案,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错误呢?如所谓,就像人家所说的,因诸公以求程氏,诸公是什么呢?诸公就是很多的贤人君子了,那他朱熹当然也算一份,朱熹的师父李侗那也算诸公之一,那李侗的师父杨时也算诸公之一。因诸公以求程氏什么意思?跨过朱子您,再往上就可以找到李侗,李侗再往上我就可以找到杨时,杨时再找上去就是程颐、程颢了。那你要了解程颐、程颢的学问,你却从朱熹这边学,但是一代跨一代的时候,又少了这个、又少了那个。结果延平先生教给朱熹的时候,朱熹把内心给丢了。因程氏以求圣人,程氏还不是圣人,对不对?我又因为程氏,我跟程氏学是希望学到圣人的精髓;我跟朱熹您学,是希望学到李侗的精髓;跟李侗学是希望学到杨时的精髓。一代隔一代,这个不可靠!是隔几重公案?隔这么多,隔了几重的山要去打牛,施不了力。意思就是说,学问如果每一个人没有往内在切身找到根本的话,每个人切身找到根本是都一样。但是问题是这个人有找到根本,那个人没找到根本,再透过语言文字,越差越远,越差越远。所以因诸公以求程氏,因程氏以求圣人,这是隔了几重山,隔几重公案。你哪里还能体会到里面真正的精髓呢?这个已经越差越远了。


       曷若默会诸心,以立其本,而其言之得失,自不能逃吾之鉴邪?所以你从朱熹的学问去搜罗,然后再搜罗到李侗,再搜罗到杨时,再搜罗到二程,曷若默会诸心,那何不干脆放下语言文字,闭上眼睛,好好地觉察你的心呢?哪比得上觉察你的心哪!以立其本。孔孟讲的就是这个心,闭上眼睛就可以观察得到喜怒哀乐未发什么样?喜怒哀乐已发怎么样?这才是根本。


       而其言之得失,自不能逃吾之鉴邪。那你有这个根本之后,即使是程氏所说的话是对的,你一看就知道是对的,他错的,你一看就知道是错的。不论他是多出名的大儒,管他是哪一位大儒,错的,你只要对内心有德,你就能看得出他是对还是错。而不要人家指责说:你算什么,你个无名小子,你敢批评朱熹吗?朱熹错就是错,为什么我敢说他错,为什么阳明敢说他错,因为阳明是真正踏实在内心觉观、觉悟的一个人,不是字里行间在做文章的人。怎么不行呢?学问是天下之公,又不是朱子一个人的。


       钦夫之学所以超脱自在,见得分明,不为言句所桎梏,只为合下人处亲切。这个钦夫就是张栻,张栻字敬甫,又叫敬夫,后来避讳就改成钦夫,字乐斋,号南轩,大家称他为南轩先生。张栻跟朱熹,跟吕祖谦,合称为东南三贤。他是当时的宰相张浚的儿子,所以来头也不小了。说钦夫的学问,他似乎内在、内求有所得,超脱自在,不受文字的束缚。他见得分明,他把心体看分明了,所以这些文字语言,不论你朱熹怎么写,也不论别人哪些大儒怎么说,他一看对就对、错就错。只为合下人处亲切亲切什么意思?就是切身,就是在他自己的身体里面,只因为他所观照的,就是每一个人里面所本自俱在的东西,所以有办法一看就可以分辨出对还是错。


       今日说话虽未能绝无渗漏,终是本领。像张栻这样的人,他现在说话未必每一句都非常得体,但是终究是对着这个本心而发的,对着根本而发的。是当非吾辈所及,但详观所论,自可见矣。说张栻这个人不是吾辈所及。为什么朱熹在这里会说出这个呢?那肯定他的这封弟子的来书所问,有提到张栻,他的见解如何?所以朱熹也才会说这个话。说张栻这个人非吾辈所及但详观所论自可见矣。你仔细看看他这些所有学问的著述里面,就知道说这个人不简单,我们要尊敬他的意思。


       这里提到了一个也相当重要的概念,不论他是多大的大儒,他对我们就说对,他错我们就说错,不是对就是错。也许这一句对、那一句错,这都有可能。但是你必须先照见你的根本,不然你以什么来评判?千万不要像现在的学者,现在的学者就是尊重百家争鸣,他投机取巧的做法就是,我都尊重他们的存在,我是个大老师、大教授,我就可以告诉你们说,朱派怎么说,程派怎么说,这个杨时怎么说,李侗怎么说。这不是做学问,这是茍且偷安,投机取巧。


       好,我们这一节讲到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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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劉哲術

    求学问要不被文字困住,就必須''默會諸心,以立其本''有時真的盡信書,不如無書。还是得在心中得到验证才是真。

  • 言观观言

    感谢讲师!

  • 桃之夭夭_5tu

    做最简单的事情,从而下学上达。这里的简单是率性而为,就是依道而行。比如养狗、种花,要依其性,根据它的习性,抛开你的认为。用本心完全的依其性,自然会下学上达,做简单的事情达到良好的效果。如若不然,耗尽心神精力,徒劳少功、无功,因为自己的偏见让你无法依其性而行,这是失道。

  • 劉哲術

    作最简單的事,達到最好的效果。当欲望上來了与良知交戰之際,正是日用工夫之所在。

  • 无题_w7

    感恩

  • 宣承志

  • 观海君

    不昧良知。

  • 观海君

    在良心发现处用功。

  • 关雎子

  • 穿云雁1

    只求内心,不外较分别高下,就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