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第五讲（2）果位上的“忘”字功夫

“冯学成先生最新出版著作《禅说庄子》系列共16本，以通俗的语言，对《庄子》中的26篇，通过逐句分析的方式进行解析，结合佛教禅宗思想分析庄禅之间的内在关系，并结合现实人生，突出每篇文字的现实警讯与指导意义，为浮躁迷失的现代人指出另一条安身立命的途径。文字浅白易懂，说理深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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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位上的“忘”字功夫

下面这一段，大家都很熟：“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相濡以沫，我们历来都很推崇。老年夫妇感情好，我们就用这个词语来形容。夫妻在患难之中能够相亲相爱，互相鼓励，互相扶持，这叫相濡以沫。但是庄子的意思可不仅仅停留在这里。这句话翻译起来很简单，泉枯了，河干了，鱼没法在水里呆了，只有在陆地上生存。但鱼是离不开水的，所以在陆地上就相互吹水泡，把对方身体弄湿，以苟延生命。但庄子认为这样的境界还不够，还不是最高的，最高的境界是“不如相忘于江湖”。

在庄子的思想里有个非常重要的理念，就是“忘”。我们想一下，我们能不能做到“忘”？这个忘，并不是说让大家得健忘症，得痴呆症，把自己的父母妻儿都忘掉了。美国前总统里根,晚年就得了老年痴呆症，最后连太太也不认识了。憨山大师在其《学要》里说“不读老庄，不足以忘世”，也谈到忘。这个“忘”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在庄子的其他篇章里，用了很多比喻来说明，我在这里举两句，“忘足，履之适也”，“忘是非，心之适也”。鞋子穿得很舒服，使我们感觉不到脚的存在；心里没有是非得失，我们的心态、心情就很舒服，很安详。

另外一方面，你如果什么都忘不了，老把它挂念着，那个地方肯定不舒服。惦记着胃，肯定有胃病；惦记着腰，就可能腰椎间盘突出，骨质增生，或者有肾病；头不舒服，就可能长了包块，或者脑血管有问题；挂念你的账目，说明你的生意肯定不顺利。总之，使你挂念的地方，绝对是你不舒服的地方。如果你把这些忘了，放下了，那你就舒服自在了。一个得智慧解脱的人，一定是什么都放得下的，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揪心，让他烦恼，这就是“忘”的功夫，而且是果位上的功夫。

现在的人常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说明你在江湖之中，麻烦是非还很多，还有种种不安，种种烦恼，乃至于恐怖，自己不能从容料理，不能得自在。所以庄子的这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是非常高的境界。用佛教的话来说，就是要有出离心，要超越于当今社会网络对我们的局限和束缚。要修炼到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只有大智慧、大折腾的大英雄才行。如果你已经忘了江湖，就已经超越了江湖，不受江湖游戏规则的束缚，而在其中得大自在了。

所以，我们不能以平常的注解翻译来看庄子的语言。在这里，他给了我们解脱道上一个很重要的法则——那就是要“相忘于江湖”。在平常生活之中，出离心一定要念念不忘，并且把出离心趋向解脱道，要有这么一种长远心，贯穿下去，最后你才能达到相忘于江湖的这个“果”，也就得自在，得智慧了。2008年版的《大宗师》对这一段讲得不错，大家可以结合着看。

“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人为什么不能相忘于江湖？因为人类社会永远有善恶、有美丑、有是非。在中国历史上，尧舜就是“是”，桀纣就是“非”。作为老百姓，都希望当今皇上是尧舜之君，社会祥和太平，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如果当今皇上是桀纣之君，那么老百姓的日子就非常难过，家破人亡，民不聊生。但是，就算有尧舜、桀纣这样的善恶两端，社会也不会因为人有善恶的分别、美丑的分别、是非的分别，就会自动改变的。作为一个道人而言，他更是超越社会，不干预社会的。

现在的生态保护者在非洲草原里观察自然，看到一只猎豹母亲死掉了，两只小猎豹没有母亲，他会去给它们喂牛奶当奶妈吗？他是不会参与的，也不会把它们放到动物宝宝中心去。狮子受了伤，和猎狗打架，腿咬断了，他会去治疗吗？不会，他不去干预这个，只能还自然于自然，把人类对自然的干涉减小到最低程度。

如果说一个生态保护者都有这样的境界，那么作为一个修道的人，还没这个境界吗？看见社会上好的事情就赞叹，不好的事情就去批评，使人类社会永远在是非的状态之中运行，这样好吗？社会本来就是在社会之中运行，与你有什么关系，与大道有什么关系？用基督教的话来说，人是有原罪的，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野兽，你不可能把野兽的一面变成天使，也不可能把天使的一面全部转化为野兽。对于这个劣根性，庄子提出了他的处方，就是“不如两忘而化其道”。不要有那么多的是非心，“誉尧而非桀”，没有必要。学修佛法的人也应该好好料理这个。

我们要知道，尽管中国历史上有很多高僧大德，但这些高僧大德应世的时候，往往是国家陷于灾难之中的时候。老百姓过不下去，公子王孙也过不下去，他们就退居山林，出家为僧。他们成了高僧后，能够把社会转为祥和吗？他们可以安抚部分人心，但绝不可能把这个世界变成极乐世界。所以，最好的方法还是自己要求自己，你要教化社会，改造社会，那只是一个理想而已。真正能够做到的，就是管好自己。绝大多数的人，哪怕天天亲近善知识，天天有活佛喇嘛灌顶加持，也未必能够把自己也变成活佛喇嘛。但是呢？如果我们能“两忘而化其道”，能够在这条路上老老实实走下去，那你就不简单了，你能够自己成就，就可以多影响一些人来成就。

一定要注意啊，佛教讲的是“别别解脱”，并不是有一个大法船，有一个白牛车来，就把所有人打包，都能拿到极乐世界的绿卡，不是那么容易的。修行是个人的事，教化众生是社会的事。所以《中庸》里面说，“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做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做礼乐焉。”小老百姓就干小老百姓的事，皇上就干皇上的事，礼乐教化是朝廷的事，老百姓哪有本事去干涉朝政？就拿现在的教育制度来说，你能去影响吗？你能去说话吗？哪有你的发言权？没有你发言的份。所以还是要老老实实回归自我，把自己料理好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