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倾城*************

本期内容概要

《倾城之恋》：阁楼照镜，上海与香港

导语 

    一般认为《金锁记》是张爱玲的代表作，最能体现张爱玲的艺术功力。《倾城之恋》根据各种名义的调查，是大家最喜欢的张爱玲作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张爱玲笔下唯一一个happy ending的爱情故事，或者是从女性主义、女权角度讲，这也是作家笔下女主人公最后获得胜利，或者至少打个平手这样的战利。

《倾城之恋》在文学史上的三层意义 

《倾城之恋》可以作为通俗小说读，也可以放在文学史上做学术研究，就文学史的角度看有三层意义。

第一，这个小说改写颠覆了五四以来，爱情文学所谓「男教女」，或者是「男救女」的一个基本的启蒙模式。

第二，这个小说又改写了一般爱情文学男女一见钟情以后，共同对抗外界社会压力这么一个基本的故事格局。

第三，按照美国杜克大学讲座教授周蕾的说法，女人与传统割裂，走到外面世界，跟一个华侨接触，她那也是华文文学，中国人跟世界关系的一个隐喻象征。藉这理论我们回头看，大家记得白流苏在上海的家，那个地方是不能待了，她讲了两遍，因此对着镜子阴阴一笑，从此跟忠孝节义不相干了，冒险到香港，住进了浅水湾一个商人帮她订的酒店。这个象征意义很明显，是一个被迫走向现代的中国，无奈要反抗割掉自己的传统，在某种意义上是含羞忍辱、面对世界、冒险一番。所以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恋爱故事，男女战争。

男女主的爱情战争初析 

    女主角白流苏是一个离了婚的女子，张爱玲后来说我写她28岁，其实我觉得她应该30多岁，但是作家有顾虑，张爱玲说我要写她30多岁，大家可能不那么喜欢。张爱玲做一个小说作者，也说她设计人物年龄的时候，要考虑读者接受心理，这很少见，一般作家不会说。所以这既是文化工业的共创规则，也说明作家对女性的社会文化地位的一种特殊的观察。男主角叫范柳原，小说里写他32岁，李欧梵教授非常喜欢范柳原，一直说范柳原不只32岁，相貌长得粗枝大叶。小说里边写范柳原是一个私生子，父亲是个富商，在伦敦碰到个女的，就生了个孩子，富商又怕家里人说，所以不能公开承认这个私生子。但这私生子还是有钱、阅历广，一直在外面到处风流，现在回来相亲，很多人都要找他。小说里女主角要摆脱旧式中国家庭困境，被迫冒险寻找长期饭票。男主角是华侨回国，反而欣赏传统妇女美德，想追寻中国情调，所以这一男一女的爱情战争，我计算了一下，总共七个回合。大家记住，七个回合，一个都不能少。

    【第一个回合】就是跳舞，这个回合我们没有直接看到，但前面的背景，小说里很详细。白流苏因为和老公离婚了，离婚后带回娘家的钱用完了，所以她在家里抬不起头来。比较值得注意的是，女主角被两个嫂嫂欺负，哥哥无能也就罢了，她的妈妈却也不帮她。其实在三四十年代，上海是比香港更发达的城市，但是为了让上海人做香港梦，突出白流苏离家冒险的合理性。在《倾城之恋》，上海的白公馆被写成一个非常守旧的地方，跟香港浪漫的浅水湾形成对照。而一个在传统礼教、娘家已经待不下去的寡妇，怎么才能逃离白公馆，重新投入爱情战场，找回自信勇气呢？

    明的机会是一个徐太太带来了一个浅水湾的邀请，但最重要的转折，这自信和勇气，却来自于流苏照镜子的一段。小说家这样描写，「……上了楼，到了她自己的屋子里，她开了灯，扑在穿衣镜上，端详她自己。还好，她还不怎么老。她那一类的娇小的身躯是最不显老的一种，永远是纤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她的脸，从前是白得像磁，现在由磁变为玉──半透明的轻青的玉。上颌起初是圆的，近年来渐渐的尖了，越显得那小小的脸，小得可爱。脸庞原是相当的窄，可是眉心很宽。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眼。阳台上，四爷又拉起胡琴来了，依着那抑扬顿挫的调子，流苏不由得偏着头，微微飞了个眼风，做了个手势。她对镜子这一表演，那胡琴听上去便不是胡琴，而是笙箫琴瑟奏着幽沉的庙堂舞曲。她向左走了几步，又向右走了几步，她走一步路都仿佛是合着失了传的古代音乐的节拍。她忽然笑了──阴阴的，不怀好意的一笑，那音乐便戛然而止。」

    为什么是阴阴的，不怀好意的一笑？这个细节特别值得探讨。有一个法国的哲学家、女性主义理论家叫伊利格瑞，她说目前为止女性的理论表达都是在男性的概念当中产生的。父权文化就是用一种概念来表达女性，陷入了男性主体自恋服务的体系，当女人称赞自己的美丽，其实是在符合男人的标准。而男人观看女人，看到的根本不是女人，而是男人自己的欲望。但是她说也有一种叫阴性女性，就是女人眼中的女人。问题来了，流苏在镜中看到的自己，她到底是男人眼中的女性呢？还是一个不大符合男人欲望的一个阴性女性呢？......

这期「细读张爱玲」就讲到这里，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