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 孙悟空的“神医修炼手册”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西游记，我们今天讲神猴行医朱紫国。

我估计，吴承恩即使没行过医，也肯定仔细研究过《黄帝内经》《伤寒论》《本草纲目》《脉诀》等中医药经典，经常观察中医治病的过程，他还肯定查询过名医医案。我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因为我发现吴承恩很喜欢在小说里用中药名搞文字游戏。西天取经路上，取经僧到朱紫国之前，吴承恩已经两次用中药名构筑小说情节。而我对这样的情节特别敏感，为什么，因为我家是中医世家，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山东青州名中医，可惜我们兄妹七个人虽然都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全国重点大学的毕业生，却没有一个人学了中医，现在看来，实在是非常遗憾。但是跟父亲耳濡目染，我对小说里边的有关中医中药的细节就特别有兴趣，想去推敲。

吴承恩在《西游记》用中药名做文章，在孙悟空朱紫国行医之前已经出现两次。第一次是第二十七回“花果山群妖聚义，黑松林唐僧逢魔”。孙悟空被师父轰回花果山，发现小猴被猎人杀伤众多。孙悟空祭狂风剿杀猎人。是不是吴承恩不忍心让已皈依佛门的孙悟空导演的血案太血腥？他就异想天开，用联缀中药名形容花果山大屠杀：

石打乌头粉碎，沙飞海马俱伤。人参官桂岭前忙，血染朱砂地上。附子难归故里，槟榔怎得还乡？尸骸轻粉卧山场，红娘子家中盼望。

这不叫文字游戏，什么叫文字游戏？我估计当年吴承恩拿着狼毫笔写出这段文字时，肯定自己得意非凡。石打乌头粉碎，乌头，沙飞海马俱伤、海马。人参官桂岭前忙、人参、血染朱砂地上，朱砂、然后嵌在句子里的附子、槟榔、轻粉、红娘子，都用上了，吴承恩用八味中药编了首七律，将“猎户惨案”画得非常精彩。“乌头粉碎”（头破颅绽）、“朱砂地上”（鲜血满地）、“附子”（父子）难回故里，“红娘子家中盼望”（妻子在家中盼猎户归来），这样的巧话，吴承恩怎么琢磨得出！我曾经异想天开把吴承恩和曹雪芹聚拢到一起，叫他们玩玩文字游戏，看看到底到底谁能胜出。

第二次是第三十六回“心猿正处诸缘伏,劈破旁门见月明”。战罢金角大王银角大王，唐僧师徒上路，进入深山，看到山顶巍峨，乔松盘翠，麂鹿成群，听到山鸟时鸣，猿啼鹤唳，大虫哮吼。唐僧心中凄惨，兜住马，叫声："悟空”，口占七律抒情，每句都有个中药名：

自从益智登山盟，王不留行送出城。

路上相逢三棱子，途中催趱马兜铃。

寻坡转涧求荆芥，迈岭登山拜茯苓。

防己一身如竹沥，茴香何日拜朝廷？

益智、王不留行、三棱子、马兜铃、荆芥、茯苓、防己、竹沥、茴香九味中药名联缀成诗，描述西天取经之苦，配搭何等巧妙？“王不留行”是下奶药，居然被吴承恩变成唐太宗送唐僧出行不留下他；有助消化功能的草药“马兜铃”变成马身上的铃铛！唐僧保护自己叫“防己”，取经成功回来，成功了，叫个“茴香”，而且是草字头的茴香，实在太妙。

吴承恩如此钟爱中医药，如果不写一大段“中医故事”岂不遗憾？那么取经僧中哪个能做“华佗”，哪一个能叫吴承恩编个好故事？该是学养丰厚的唐僧？唐僧太没趣了。谁能想到？竟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那一位！第六十八回“朱紫国唐僧论前世,孙行者施为三折肱”和第六十九回“心主夜间修药物,君王筵上论妖邪”就描写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

唐僧师徒到朱紫国，见街市人物轩昂，衣冠齐整，不亚大唐。接待外宾的宾馆也和长安有可比性。师徒进入会同馆。馆使按惯例给他们安排住宿，送米面、青菜、豆腐、面筋等，让自己做饭，油盐酱醋要自己买。这是这个国家的特殊规定，这个规定也带来孙悟空下边的活动。唐僧进朝倒换公文，吩咐徒弟不可出外生事。他哪儿想到，他前脚走，孙悟空就出幺蛾子。猴王要当妙手回春的国医！恩师须菩提没有教他医术；唐僧没有教他医理。猴儿医国手的本事哪儿来的？无师自通？自学成才？按常理都没法解释，只能说：极端天才的人物总会有出乎常理举动；神魔小说作者总会造出一些世间永远说不通的奇事。

神猴如何在朱紫国招摇过市做国医做大医？

他做的第一件事：大胆揭国王求医黄榜

当唐僧到朱紫国的朝廷倒换关文发现国王面黄肌瘦，形脱神衰，而国王强打精神请教大唐历史的时候，孙悟空正在宾馆里捉弄师弟猪八戒，说街市上有烧饼、馍馍，糖糕、蒸酥、点心、卷子、油食、蜜食，无数好东西，“我去买些儿请你？”八戒一听有吃的，马上跟猴哥到市面上去了。孙猴无非是闲得屁股窜火，想找个机会拿师弟开涮。他们到了鼓楼边，众人喧嚷，填街塞路。八戒怕自己的嘴脸吓到市人，不敢去，悟空让他“在这壁根下站定”，我给你买烧饼吃。呆子把嘴拄着墙根死也不动，等着吃好东西，孙悟空挤入人丛，发现朱紫国王久病无医正在张榜求医的黄榜，而且许愿：“稍得病愈，愿将社稷平分”。

孙悟空一看，大喜：咱老孙做个医生耍耍！正儿八经揭黄榜进宫治病，多没意思？多不好玩？先寻点开心！悟空用隐身法揭了皇榜揣到八戒怀里，自己回会同馆。守榜太监找到猪八戒，发现他怀里有皇榜，就问你怎么揭了黄榜，八戒先把太监叫成“奶奶”，慌慌张张赌誓："你儿子便揭了皇榜！你孙子便会医治！"发现怀中揣着皇榜，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咬牙骂"那猢狲害杀我也！"两个被八戒称作”奶奶“的老太监做好做歹，拉八戒去见悟空。呆子不呆，知道猴哥爱戴高帽，教太监见孙悟空时，朝上礼拜称“孙老爷”。孙悟空呢？人只说他胖他立刻就喘，大咧咧吹嘘：“药不跟卖，病不讨医。你去教那国王亲来请我，我有手到病除之功！”孙猴子还没悬壶济世，先摆起了名医大架子。但“医不叩门“是中国古代传统，吴承恩深知社会世俗，拿来敷衍小说情节。

唐僧一听有这么一回事，马上向朱紫国王声明：我徒弟是山野庸才，会挑包背马，能伏魔擒怪，“更无一个能知药性者”。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徒弟要做医生，且是做给皇帝看病的医生！朱紫国皇帝急于求医，派文武众卿到会同馆拜见孙悟空，嘱咐“称他做神僧孙长老，皆以君臣之礼相见。”文武众卿毕恭毕敬到会同馆拜孙悟空，孙大圣端然不动，接受朝拜。八戒思忖："这猢狲活活的折杀也！怎么这许多官员礼拜，更不还礼，也不站将起来！”孙悟空大大方方接受完朝拜，还“整衣而起”妙不妙，猪鼻子插葱，洋相装得像不像？文武大臣各依品从，作队而走。美猴王过了次“君王”瘾。

想想这也有趣，猴儿整天做徒弟服侍师父，师父还动不动念紧箍咒；时不时被师弟进点谗言；忠心耿耿，两次被轰回花果山。猴王早就憋了一肚子乌气。这会儿怎么样？本猴做上千人朝、万人拜的准皇帝啦。本猴王就是要在众人最想象不到的地方我露他一手！

所以，世间之事，只要敢想敢干，什么奇迹不会发生？

孙悟空做的第二件事：奇妙的悬丝诊脉

孙悟空到了皇宫，还没开始诊病，声音凶狠、相貌刁钻的孙悟空先把朱紫国王吓倒在龙床。孙悟空却侃侃而谈，做起“中医讲座”，他说，看病时，先要看病人气色，听病人声音，问病人发病原因及饮食等情况，然后才是诊脉，通过病人脉象，判明病情，确确实实，他说的一点不错，当年我老爹都是这样给人看病。孙悟空用一首长诗叙述如何看病：

医门理法至微玄，大要心中有转旋。

望闻问切四般事，缺一之时不备全：

第一望他神气色，润枯肥瘦起和眠；

第二闻声清与浊，听他真语及狂言；

三问病原经几日，如何饮食怎生便；

四才切脉明经络，浮沉表里是何般。

我不望闻并问切，今生莫想得安然。

太医官称扬猴王说得有理。“神仙看病，也须望闻问切。”现在皇帝不敢见“医生”，如何望闻问切？孙悟空又出新招：我可以悬丝诊脉。

     悬丝诊脉本来传说中一些名医诊脉的方法，主要是用到皇帝不让医生看到的皇宫妃嫔身上，现在国王不敢见“医生”，“医生”又必须通过脉像来确定病，怎么办？悬丝诊脉。一只花果山的猴子怎么会悬丝诊脉？有趣的是，人家不仅会，还有一套理论，不仅有一套理论，人家还造出神仙一把抓的药丸。我们下次讲妙不可言乌金丸，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