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 八戒建新功，唐僧做诗翁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西游记，我们今天讲猪八戒荆棘岭稀柿衕建新功，唐僧木仙庵成诗翁。

一部长篇小说如果总让主角一个人在那里折腾，不管如何花样翻新，也难免单调。所以《三国演义》让鼎足三分者错落登台；《水浒传》既写宋（江）十回武（松）十回石（秀）十回，也会有王婆贪贿说风情；《红楼梦》有时叫宝黛爱情让位于凤姐理家，有时会叫宝玉黛玉王熙凤都退出，由大观园的婆子丫鬟还有赵姨娘闹他个鸡飞狗跳。西天取经路上，当齐天大圣降妖故事渐渐叫读者有点儿审美疲劳时，长嘴大耳的家伙挺身而出，絮絮叨叨的老和尚不甘寂寞。第六十四回“荆棘岭悟能努力,木仙庵三藏谈诗“，就让读者换了换眼光，改了改心情。

八戒和唐僧遇到的魔星，该叫“自然灾难”或者是“准自然灾难”。大自然草木也给取经僧添麻烦、给如来佛凑八十一难来了。

唐僧师徒走到荆棘岭，这个地方荆棘丫叉，薜萝牵绕，有千里之遥。唐僧发愁如何过？猪八戒笑道："要得度，还依我"，怎么靠这个呆子？

好呆子，捻个诀，念个咒语，把腰躬一躬，叫"长！"就长了有二十丈高下的身躯，把钉钯幌一幌，教"变！"就变了有三十丈长短的钯柄。拽开步，双手使钯，将荆棘左右搂开："请师父跟我来也！"三藏见了甚喜，即策马紧随。后面沙僧挑着行李，行者也使铁棒拨开。这一日未曾住手，行有百十里，将次天晚，见有一块空阔之处，当路上有一通石碣，上有三个大字，乃"荆棘岭"；下有两行十四个小字，乃："荆棘蓬攀八百里，古来有路少人行。"八戒见了笑道："等我老猪与他添上两句：自今八戒能开破，直透西方路尽平！"三藏欣然下马道："徒弟啊，累了你也！我们就在此住过了今宵，待明日天明再走。"八戒道："师父莫住，趁此天色晴明，我等有兴，连夜搂开路走他娘！"那长老只得相从。

西天取经路上，猪八戒何曾如此勇挑重担、废寝忘食？他不是动不动就拱开个草窝“睡他娘的”？现在猪八戒怎么如此主动、如此积极？看来，猪八戒也随西行之路潜移默化，较离开高老庄之初，振奋多了。

八戒在稀柿胡同再放光彩。西行必经之地七绝山八百里稀柿衕，树上所结的甜柿子掉到地上，俗呼“稀屎衕”，成了大便臭屎的胡同。满山柿果无人摘，熟烂柿子落路上，再经霉过夏，一路污秽，淘东厕般恶臭。唐僧见路道填塞，闻如此恶秽，问悟空怎生度得？孙悟空也没办法，捂着鼻子说“难"。靠谁解决？孙悟空告诉当地父老：办两石米干饭，做些蒸饼馍馍，等我那长嘴和尚吃饱了变只大猪，拱开旧路，管情过去了。

猪八戒饱餐一顿，捻着诀摇身一变，果然变做一个大猪：

嘴长毛短半脂膘，自幼山中食药苗。

黑面环睛如日月，圆头大耳似芭蕉。

修成坚骨同天寿，炼就粗皮比铁牢。

齆齆鼻音呱诂叫，喳喳喉响喷喁哮。

白蹄四只高千尺，剑鬣长身百丈饶。

从见人间肥豕彘，未观今日老猪魈。

唐僧等众齐称赞，羡美天蓬法力高。

天蓬元帅变成大肥猪真的解决大问题了，这个朋肥猪是猪八戒的“真身”，丑恶之极，却得到人们的称赞。为什么？因为猪八戒的“猪身”做了猪八戒的“人身”、“神身”做不了的事。大猪奋战两天，唐僧师徒得以顺利西行。这可真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呆子不怕脏不怕累、任劳任怨，做了孙悟空绝对不可能做也不会做的事。

唐僧师徒来到一座松柏凝青、桃梅斗丽的岩前古庙，孙悟空判断这里凶多吉少。果然唐僧被一个角巾淡服老者刮阴风摄走。唐僧被弄到一座烟霞石屋前，老者和他携手相搀说：莫怕，我等不是歹人，风清月霁之宵，请你来会友谈诗，消遣情怀。

这真叫无奇不有！西天取经路上居然出来了诗人妖怪！是不是吴承恩想调侃凡诗人都好像是妖怪？或者说，得有些妖性方做得诗人？

又出来三位仙风道骨、有雅号或者说有“笔名“的老者：一个霜姿丰采号孤直公，一个绿鬓婆娑号凌空子，一个虚心黛色号拂云叟，一个角巾淡服号劲节。唐僧请教他们高寿，他们用诗歌说明都千岁傲风霜！唐僧侃侃而谈对“深山四操”说禅，四老稽首皈依。拂云叟高谈阔论，说我等“感天地以生身，蒙雨露而滋色。笑傲风霜，消磨日月。一叶不凋，千枝节操。”听听，这不是树吗？而且说“静中自有生涯。”我们何需像你们这样费事劳神西天取经？清清仙境人家，堪宜种竹栽花。唐僧见此处水清花香、清虚雅致，忍不住脱口吟诗，四个老头和他联句。《西游记》木仙庵俨然成《红楼梦》芦雪广，妙句叠出：

唐僧：禅心似月迥无尘。

劲节：诗兴如天青更新。

孤直公：好句漫裁抟锦绣。

凌空子：佳文不点唾奇珍。

拂云叟：六朝一洗繁华尽，四始重删雅颂分。

唐僧：半枕松风茶未熟，吟怀潇洒满腔春。

唐僧与四叟“放开锦绣之囊”，又各吟律诗一首。唐僧正欲和诗友告别，却来了位手执杏花的女子，“妖娆娇似天台女，不亚当年俏妲姬。”美丽得像苏妲己的女诗人，出口成章先吟出“雨润红姿娇且嫩”，分明是描写大自然的杏花，接着对唐僧挨挨轧轧，低声悄语“趁此良宵，不耍子待要怎的？”四个诗翁，这个要做媒，那个要保亲。唐僧心如金石，坚执不从。被那些人扯扯拽拽，嚷到天明。徒弟们找来，诗翁、美女、鬼使、丫鬟，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孙悟空向师父问清这些深夜吟诗者的名字后，看到崖下有好几株古老的树，孙悟空判断是这几株树木在此成精：十八公乃松树，孤直公乃柏树，凌空子乃桧树，拂云叟乃竹竿，赤身鬼乃枫树，杏仙即杏树，女童即丹桂、腊梅。遇到这种基本无害的妖精，孙悟空根本不需要降妖。“妖”们知道唐僧徒弟到来，已作鸟兽散，已经恢复原形老老实实呆在崖边。大煞风景的是，猪八戒将这些基本无害的树用钉耙筑了个稀烂。

看到这里，我就感叹：对牛不能弹琴，对猪不能谈诗。

木仙庵谈诗，是九九八十一难中的“棘林吟颂五十二难”，更是吴承恩特地为唐僧安排的一次心灵畅游。让总是跟猴、猪、水怪朝夕相处的老和尚，偶遇几个文友诗友，倾诉一下他的思乡情怀，抒发一番他的人生追求，亮一亮唐御弟的文采，这多好？倘若没有杏妖做“男女纠缠”，我觉得这一段简直是充满诗情画意。文人胸襟令吴承恩在西天取经故事中增添个特殊小插曲，唐僧必须完成命中注定的灾难，所以又不能不将本来温馨的深夜诗会以“拉郎配闹剧”收场。 

我们下次讲黄眉怪叫板孙大圣，唐僧以为到了雷音寺，没想到却是妖魔向孙悟空挑战虚设的，吴承恩再次展示小说家的张弛有度，在唐僧吟诗之后的诗情画意，又出现孙悟空一场热闹大战。

 我们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