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集：衣服

可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在他经历了所有最坏的状况不再多想的情境下，何妍却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从地狱门口拉回来。虽然她依旧什么都不说，依旧什么都不承认，但这于他而言，已是莫大的恩赐。

傅慎行的内心翻腾，一贯泰然的面容崩得厉害，看着何妍的样子带着太多说不清的情绪。他抱着她的力气太大，疼得何妍蹙起了眉，被衣服遮挡的后腰带着温热，然而他的手却凉得刺骨，令她被触摸到的地方都在战栗。

傅慎行低头亲吻她的额头，闭眼的深情她无法望见。这动作轻得过分，她几乎感觉不到。何妍伸手挡他，正好碰到了他被水沾湿的衣襟，这触感太差，又带着点旖旎，她马上放下用力得发酸的手，怔怔地看着他一动不动靠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要骗我？”他问。

何妍想起了那天晚上。她一直以为他被拒之门外以后一定会因为愤怒离开，并不知道他一直守在门前。如果说那次是故意做给他看惹他生气，的确是他的多虑。

她很早就已经不再热衷于做这些多此一举的事情来和他博弈，之所以会用他送的礼物袋装垃圾，只是因为那个袋子刚好够大。但要说出门望见傅慎行受伤的神情时她真的毫无快感，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那时的恨还烧得旺，很乐意看到他这么痛苦。

至于那两件衣服，她为什么会收下，现在已经记不太清，或者说并不愿意再去回想。明明只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但现在想来好像已经很远。她的情绪变淡，连带着对过往的记忆也变淡，沉着脸平静地回答：“我没有替何悠拒绝的权利。”

不管是亲子装也好还是他送的其他东西也好，他不是作为伤害她的傅慎行来送的，她没有资格代替何悠把这一切都丢弃。如果有朝一日她能把这些告诉何悠，她会让她自己选择。

傅慎行握住她腰的手曲了一下，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他的眉宇聚拢，压低了声音问她：“那你呢？”

何妍睁着眼望他，有些不解：她有什么？

“你的那件是为谁留下的？”傅慎行说。

何妍脸白了白，脑子短暂地短路，“我以为都是她的，我没看。”

傅慎行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黑梭梭的眼望入她的眸子，“阿妍，你知道那是你的。”

“我说了我不知道！”何妍突然加大了音量。

傅慎行缓了口气，看到她因为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欺身而上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整个盖住，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脊。他的食指缓慢地从上到下滑过她正中央的脊骨，像是在弹钢琴一般轻点慢捻，十足的挑逗意味，又带着点柔情的安慰。

他戏谑地笑了一下，道：“好了，你不知道。”

何妍注视着他，这句话像是一巴掌拍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好滑稽。他没说错，她知道，从翻开礼物袋的那一秒起就什么都知道。

只是她从没思考过傅慎行如此在乎的这个问题，然而正是这样的忽视，这一刻却让她警醒。她似乎把自己和何悠绑在了一起，理所当然地因为收下了何悠的那份便没有将自己这件丢弃，并未想过这背后的不合理之处。

她甚至在拿衣服的时候看过无数遍亲子装上的那只闲鹤，都没有再起过要把衣服丢掉的念头。

为什么？

这个答案她不敢想。

她难得地着急起来，杏眼染上一丝忧惧，甚至想要证明什么一般望向了衣柜，一直没有动过有些发麻的双脚轻微地移了一下。

这个动作很小，但傅慎行却瞬间捕捉。他心一慌，弯下身紧紧将他抱住，看起来比她还要慌张。他替她将浴袍系好，唇瓣亲吻着她光滑的右肩，将就她的情绪声声地说：“没关系阿妍，你只是忘了，只是忘了。”

他把自己放得很低，把她抱得很牢，相拥的姿势下，她的头看起来像是靠在他的肩膀上。在他安抚的话里，她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突然学着他的样子抬手抱住他的腰，她的劲不大，但傅慎行立马就感觉到，身体完全僵住。

他想要看看她的表情，但又怕惊扰了这短暂的安宁她会再一次带上面具，只能更深更用力地舔/吻她的脖子，努力证明这一切是真实存在。

当傅慎行亲到何妍的侧脸时，她似有所感地打破他的节奏，猛然转过脸来，那个本该落在脸颊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傅慎行瞪大了眼睛，心都在狂跳。

他连眼睫毛都不敢抖动，眼睁睁地看着她攀住自己的脖子，伸出灵巧的舌头闭上眼睛将他吻住，小而红的唇瓣奋力地与他厮磨，牙齿几次咬住他的唇珠，暧昧地舔/弄把玩。

傅慎行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他们的第一个吻，她也是用这样的热情火热，把他带入了深渊。

可他再没心思去分辨这一次何妍又是抱着怎样的目的，反客为主地砰一声把她压在墙上，一把解开她的浴袍勾起她的一条腿架在手臂，狂野粗暴不留情面地含住她的唇疯狂咬吻，另一只手迫不及待地在她的身上流连，自己却像被点燃了般浑身都在发烫。

他意乱情迷地看向她，只触到一张在这种情况下冷得有些异常的眼。

何妍带着他的手重又往上走，毫不避讳地将他带着薄茧的手掌盖在了自己还泛着红的左/胸，那里面住着的一颗心脏，此刻跳得均匀而缓慢，没有一点激动的征兆。

傅慎行宛若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从头冷到了脚。他牙齿发颤，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听到何妍浅笑着宣誓似地对他说：“傅慎行，我不爱你。”

他的眼睛突然红了。

空调开得很足，但现在不单是何妍，连傅慎行也再感觉不到温暖。

他失神地看着她昂扬的眉眼，她真漂亮，真聪明，这样的时候也让他着迷。然而他努力地找，拼命地找，仍无法在她的眼中找到自己的一点倒影。

傅慎行的脸惨白黯淡，他把她带到自己的怀里，低头轻轻亲了一下她的发梢。有什么液体顺着她的头发滑落，却遍寻无踪。

傅慎行放开她，衣柜里拿出来的睡衣早就被丢到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沉默地递到她的手上，道了句晚安便走出卧室。他独自去隔壁房间拿了床被子回到客厅，将它整齐地铺在沙发，关闭了客厅的灯，在一室黑暗中躺了上去。

耳边似乎又响起何妍为何悠唱的歌谣：

晚风柔柔地吹

宝贝乖乖地睡

星星有月亮陪

不怕黑

云儿慢慢地飞

宝贝乖乖地睡

宝贝有妈妈陪

不流泪

他一会儿想笑一会儿想哭，脑子里翻来覆去都在回荡那一句话——傅慎行，我不爱你。

他刚刚的自以为是眨眼之间便被摧毁，何妍用行动告诉了他，哪怕是等待，他也可能一辈子等不到他们的爱情开花。或许她可以不再恨他，可以原谅他，甚至可以接受他，但是她不会爱他。

她有那个自信，而他也终于信了。

傅慎行彻夜未眠。

他想了许多，想到脸上的痛色一点点消散，最后按住心脏的撕裂感，逼迫着自己学会知足。他曾经以为他会为了得到何妍的爱不择手段，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然而到了这一天，他才发现原来何妍的苦痛能让他这么感同身受。

他还配求什么？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如果再往前走一步，再向何妍要得更多，只会让她把现在的这点心软也系数收回，到时候就真的只能是鱼死网破，什么也得不到。

一晚上他在沙发上静静地听着何妍数次起床，有时是给何悠冲奶粉，有时是给她换尿片，有时何悠只是毫无理由地哭，何妍也得爬起来抱着她耐心地哄。

他细细回想了一番，似乎从鬼门关醒来以后，他还是第一次和何妍何悠待这么长的时间。从前都只是听方筠说带小孩子有多么辛苦，他并没什么真实的体会，这次不过一晚上的时间，他竟已经替何妍感到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