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集：成全

半个月之期转眼便至，南昭又下雪的那天，傅慎行的车再一次驶入医院的停车场，但这次何妍没有像之前一样直接下车离开，而是杵在车门前，面色如常地说：“我爸妈想见见你。”

傅慎行每天算着时间等这半个月的期限到来，但真到了这一日，他好像才感觉到一直不曾注意的紧张和仓皇——先是忘记车门，后是走在路上捯饬自己的衣服头发，再是上楼梯的时候差点绊了一跤。

电梯里只有他们二人，加上个话越来越多的何悠。傅慎行余光看着何妍毫无波动的脸色，说：“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何妍虚淡地笑了笑，“你等会儿自然知道。”

傅慎行不好再说。他本想准备点东西，但何妍没肯，两手空空地走出电梯时多少有些局促。这点局促持续的时间很短，病房门打开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变了张脸，衣冠楚楚地挂起斯文的笑容，在何父何母冰冷的目光里走了进去，站在何妍的身旁。

和傅慎行所想的差不多，何妍抹去了他做过的所有恶事，只说他当初将她禁锢在他身边是出于对她的爱，她还说她在以为他死了以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心已经转移，所以才会和梁远泽分开，独自抚养这个小孩。她没想到他还能回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给彼此一个机会。

说真的，听到这些话从何父嘴巴里蹦出来的时候，傅慎行甚至有些想笑。他想何妍为了这对老人的安危能付出的还真是多，她的演技还真是好。也不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怎样的表情说出的这番话，连他想想都觉得好笑，更何况是亲口说出来的何妍。

傅慎行内心无半分波澜，他意识到他终于也开始向着何妍贴近，就连这种无惊无喜无怨无怒，都几乎是如出一辙。

但他还是作出高兴又悔恨的神采，垂着头说何妍说的都是真的，他们很相爱。何父的腿还没好，但身为父亲的尊严让他挣扎着挪到他的旁边，毫不犹豫地甩了他一巴掌。

这辈子，除了何妍，这是第一个人敢这么打他。

就连何妍也吓了一跳，无意识地站到了她父亲的前方，怕傅慎行一怒之下做出反抗。但她显然低估了傅慎行对她的渴望，他的脸色纹丝不变，半晌后抖了抖脚，伴随着一声巨响跪在了何父的面前。这一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何妍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骄傲，面容有些发白。

何父何母也说不出话来，一个男人的性格从一句话一个动作间便可以看出，傅慎行绝不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可是做出这荒唐行为的本尊却成了现场最冷静的一个，傅慎行的腰杆挺得笔直，黑眸坚定，脸色冷厉而沉稳。他看着何妍，医院白得吓人的灯光照在他的眼里，为他墨深的瞳孔照入了几分柔情。

低沉的声音最终打住了何妍父母所有妄图说出口的指责，他说：“我会一辈子对她好，希望你们成全。”

从医院出来时，天光尽散。黑沉沉的夜被暖黄色的灯光点亮，漫天飞雪纷然而落，大而散的雪花像羽，像画，像一切真实的不真实。

傅慎行小心翼翼地在发滑的道路上行驶，这次他没有把车开进停车场，而是冒着被逮的风险停在了路边，陪着何妍在风雪里一步步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何悠乖乖地躺在何妍的怀里，傅慎行撑着把黑色的大伞走在她们的后方。他那张俊俏的脸上仍然带着显眼的巴掌印，可他并没想起，也不曾遮蔽。撑着伞的手很快就被冻得发红发僵，傅慎行浑然未觉，举起另一只手在空气中停住，一会儿一捧白雪便落于掌中。

他单手胡乱捏捏转转，一个极小的雪球很快成形。一贯老成的人前所未有地露出个孩子气的笑，在何妍施施然的步伐里，他悄悄把雪球点在了何妍的颈后。

何妍的脚步停下，但并未回头。

傅慎行向前一步，撑着伞的手依然伸得笔直，但身子却微微躬下，慢慢贴近何妍的身体，吻在那方被雪冰冻的肌肤。

他说：“阿妍，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次欺负你了。”

最后一次逼她撒谎，逼她妥协，从今往后，他允许她永远留在原地，两人靠近所需要跨越的光年，他一个人来走。

何父在医院待了近一月后再也坐不住，坚持要回家修养，何妍拿他没办法，还是遂了他的意。傅慎行知道何父要出院，老早就来接他们一家三个。自从那天谈开以后他一直表现得殷勤，往医院跑得频繁，加之他是何悠生父这件事没人可以否认，这段时间下来，何父何母虽然还是不太跟他说话，但已没像之前那么厌恶。

何妍本想搬回父母那里帮着照料，被何父果断拒绝。何母也说她一个人就可以，何妍知道他们是出于关心，不想麻烦自己，亦不再坚持。

安顿好何父以后，何妍和傅慎行一起离开。马上就是年末，何妍白天上课跑医院，晚上回家带女儿、批作业，精神比之前憔悴了些，眼底染着点青。傅慎行把车后座的暖宝宝拿过来，撕下包装后递到了她的手上，问：“没休息好？”

何妍平淡如水地回答：“还行。”

傅慎行把她的椅背放低，调高车里的空调，道：“睡会儿吧。”

何妍闭上眼睛，立马安静下来。

她一贯爱逞强，说着不累，却很快陷入了睡眠。傅慎行把车开得很慢，被红灯拦下时就透过车外的后视镜看着她有些模糊的脸。他们有些日子没大吵大闹，现在说话做事基本都是迁就着对方，当然，这迁就的目的并不相同，他是单纯想顺着她，而她是懒得忤逆他。

傅慎行从前是幻想过这种画面的，现在想想，未尝不是一种完满。

到地儿的时候他舍不得叫醒何妍，轻手轻脚地把她从车里抱了出来，脑子里多少有些不符合他性格的浪漫情怀。可惜何妍不是他期盼的天真小女孩，他刚刚把她抱起，她便睁开了眼睛，有些木然地看着他的脸。

傅慎行丝毫不显窘迫，低声说：“醒了？”

何妍动了下腿，从他怀里下来，才发现傅慎行图方便把她的包挂在了手臂上，看起来有些滑稽。她才从睡梦里醒来，情绪不算太坏，不自主地闷头笑了笑。

傅慎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她笑的理由，一时也不知道是该为她的笑容开心还是该为自己感到尴尬。他老脸一红，把包取下来拿在手里，难得走在她的前边，手脚看起来有些不协调。

这些天他都坚持要把何妍送到家门口，因此电梯停在十六楼时，两人还是一起走了出去。傅慎行在她家门前把手里一直拎着的包给她。何妍没有留恋地开门进去，门还没合上，傅慎行伸手挡住，再拉开。

何妍抬头望着他，问：“还有事？”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醒来时的一点柔和，语气很平很淡。

傅慎行说：“后天方筠和田甜的事，你去不去？”

何妍略微沉默，“应该吧。”

门被她关上，傅慎行走楼梯回到自己的家。其实方筠已经告诉了他何妍答应当伴娘，但他仍旧无法定心。他担心的是何妍并不知道他也会在，或者并不知道他是那个伴郎，到时候会产生抵触。提前多嘴一句，不过是让她做好心理准备，有时间拒绝。

何妍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但也没让他多么惊讶。

田甜是她唯一的好朋友，她估计不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他就选择做个鸵鸟，错过田甜这一生最重要的时候。

方筠这几天整日缩在家里焦虑，他和田甜定下了在圣诞这天领证结婚，找了傅慎行和何妍为他们做个见证。傅慎行和田甜的那一段往事多少有些尴尬，他找了个机会把事情告知方筠，告诉他如果介意的话现在撤回让他当伴郎的邀请还来得及，方筠只是笑笑，说他早就知道了。

傅慎行明白大家都不想再提这事儿，没再多嘴，给了方筠张卡，算是给他们的新婚贺礼。方筠不肯要，傅慎行道：“我也没什么能给你们的，拿着吧。”

方筠没再拒绝，他知道傅慎行的心思，要是不收下，他估计不好面对他们。

领证那天艳阳高照，温度比前几日上升了些。田甜穿着件红色的长裙，方筠穿着正式的西装，在人们艳羡的目光中从民政局里走了出来。

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南昭最大的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