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集：父母

何妍是在下了课回家的路上收到导师问她要不要考博的信息的，这让她想起了当初她好不容易从沈知节给予她的噩梦中走出来，和梁远泽步入婚姻殿堂，在学业上也想要更进一步的决心。

本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她将一辈子成为别人眼中羡慕的人生赢家，可是因为傅慎行的出现，这一切都被打破打乱，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看着手机上导师向她发出的邀请，许久后在键盘上慢慢敲击：谢谢老师的认可，我还是决定放弃了。

已经几年过去，她早丢失了当年的激情和冲动，如今又有了何悠作为自己的责任，还有什么资格谈那无用的学术梦想。

导师那边很快回她：“你有选择你自己人生的权利，我不强求，只是希望你不要留有遗憾。”

何妍看着看着，眼睛便有些发酸。她知道老师严厉的外表下是对她发自内心的赞赏，这种认同让她想起了自己过去二十余年的快乐和风发，她曾是那么自信又骄傲的别人口中的天才，本可以张扬一生，爱也得才也得，哪怕是走向死亡，也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然而现在竟也要落得个向命运妥协低头的下场，让别人看出她未完成的梦想，替她感到不值。

她把手里的手机握得发烫，脑子里闪过很多久远的画面，久远得她已经看不真切，仿佛那些欢声笑语从来不是属于她的，最后那些画面定格，变成了何悠的笑脸。

她仓皇飘荡的心似在瞬间便有了归处，感到无比的熨帖与安宁。她想她没那么不情愿，如果说放弃读博对她是一种牺牲的话，那么放下何悠对她来说是一种无法想象。

何妍紧紧抓着手机的手松了些，她回道：“老师，谢谢你，我不会有遗憾的。”

她昂起头向着家中走去。

何悠已经四个月了，人没长大多少，但是变得更加活泼灵气。田甜话很多，王阿姨爱唠叨，再加上个爱叽叽喳喳乱叫的何悠，家里总是显得很吵闹。然而正是这种吵闹，让她渐渐觉出了一丝温暖，好像在寒冰中行走了很久的人突然触摸到了一根发着热的火柴，那点温热可能微不足道，但足以让你在浑身冰凉中再次燃起点斗志和希望，想要逆流而上，踏上干热的陆地。

她在楼下给何悠重新买了个拨浪鼓，何悠的性格不太像她，总是喜欢闹闹的声音，什么稀奇玩意儿都不爱，只爱看人摇拨浪鼓，方筠为了逗她开心，每次都摇得非常卖力，结果前两天硬生生把线都给甩断。

何妍拿着玩具站在门口找钥匙，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是怎么听到的，门从内部打开，田甜抱着笑得开心的何悠晃动，嘴里还在夸张地说：“哇，妈妈回来了，快鼓掌欢迎！”说着还抓起何悠的手煞有其事地拍了两下。

何妍看着她们颇有些无奈，把手里的拨浪鼓给何悠看，何悠还什么都不懂，没什么反应，等何妍甩起来的时候，她立马就张大了嘴巴露出兴奋的神情。

田甜轻轻打她屁股：小没良心的。

何妍抱着她在沙发上玩，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接起来看，是傅慎行发来的信息。这些日子傅慎行都没有出现过，保持着两三天一条短信的频率在她的世界里撞一撞，她基本不看，也不拉黑，任由傅慎行自我感动。

结果这次何悠手正在乱挥，竟刚好把短信点开，她下意识想要点击退出，却刚好看到了最新的那一条：阿妍，你爸妈回来了。

何妍的心狠狠颤了一下。

她的父母一直以来都给了她无尽的包容，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却也让她像个公主般长大。哪怕是当初他们误以为她是出轨了梁远泽和傅慎行在一起，也选择站在她这一头，放她去“追逐自己的幸福”。

可是在知道傅慎行犯下的罪行以及她所承受过的苦以后，他们到底还是对她要生下何悠的行为生了气。无论是多么开明的父母，或许都很难忍受自己的子女生下的是伤害他们至此之人的孩子。

何妍没有为自己辩驳过什么，她知道只要她找点理由骗一骗，她那对把她当作掌上明珠的父母一定可以放下一切，像从前一样对她好。

但她不愿意。

她希望他们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要再为了她烦扰，不要因为看到何悠而心疼她，甚至对何悠产生怨恨。她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好，怎么能要求爱她的父母真的做到把何悠当作一个普通的小孩子对待？

何悠身上流淌着傅慎行的血，如果每个人都无法全心全意地爱她，那对于她未免太过残忍。何妍自作主张地把何悠带到这个世界，有责任给她一个干净洁白的未来。

她不是来替傅慎行赎罪的啊，她只是何悠本身，她为自己而活。

何妍呆呆地看着傅慎行的信息，最后还是按灭了屏幕，不再去想。

然而三天以后，她放周末在家，家门却被意外敲响。她站在门内，她的父母站在门外，只是一眼，三个人的眼睛都红了。

何母一直把自己保养得很年轻，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却苍老了很多，从前她最在意的眼角皱纹现在层层堆积，头发也从以前的长发变成齐耳短发，却依然掩盖不住消散的精神气。

何妍嗫嚅许久，才轻轻喊出那声“妈”。

田甜见何妍一直站在门口，抱着何悠出来想看一看发生了什么，何悠神采奕奕，睁着眼睛在她的怀里扑腾，何父何母看到何悠的那一刹那，微微有些发愣，眼中却有一闪而过的欣喜。何悠生得漂亮，使劲咬着奶嘴，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何母看着她灵动的眸子，支吾着说不出话，“这……”

何妍垂下眼，“妈，她是何悠。”

“我的孩子。”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何母突然转过头去，从何妍的角度，可以看到她隐隐颤抖的肩膀，听到她努力压抑的啜泣。何父拍了拍何妍的肩，示意她不用担心，自己则抱着何母半天没有说话。

何妍心里发酸，说：“爸，妈，你们先进来吧，好不好？”

何父使了点力气，拉着何母进屋，何母站在玄关，突然伸手拽住何妍，心疼地喊：“你怎么那么傻啊！你是我们的女儿，为什么不肯服个软啊，你一个人怎么扛得过来……”

何妍的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她抬起头来抱住她的父母，脸上挂着释然的笑，“妈，我很开心的，不辛苦。”

起初的时候气氛实在有些压抑，等到田甜把何悠抱入何母怀里时，她灿烂的笑颜终于还是让两个本就心软的老人放下了心中芥蒂，选择慢慢释怀。这个孩子姓何，她是何家的血脉，至于她的父亲是谁，只要他们忘记了，便不会再有人记得。

何父一直静静地看何母逗何悠，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开始努力把这个孩子当做亲孙女来看待，连带着他的目光也跟着柔和下来。他看向边上的何妍，说：“妍妍，你又要上班又要带她，怎么忙得过来，还是搬回家住吧。”

何妍略微有些发怔，田甜和王阿姨听到这话都有些紧张，急忙给她使眼色，害怕她真的跑回去了她们看不到何悠，何妍笑了笑，对何父说：“爸，我现在很闲的，这儿三个人带一个孩子，很轻松。”

这是她自己的事，她的父母能够接受何悠她就已经觉得满足，不再奢求其他。何父何母年纪已经大了，该有点自己的清闲，不必为了她妥协。

何母闻言有些失落，爱不释手地抱着何悠，竟已经开始舍不得。她撞了撞何父的手臂，示意他再劝劝，何父却像没明白，看了看何妍的神情，道：“好吧，我们尊重你的选择。”

何妍挤进何父何母中间，很难得的撒了个娇，“谢谢爸妈。”

何母瞪了这父女俩一眼，还是随了自己女儿去。

何妍见他们都不再生气，招呼王阿姨去做饭，自己坐着和他们聊天。她问他们怎么突然回来，何父说是家里的邻居有一天突然给在国外旅游的他们发了个视频过去，是何妍抱着何悠在外散步的画面，按照邻居所说，是在外面偶然撞见的。

何妍瞳孔震动了一下，很快便若无其事地道：“这么有缘啊。”

何母抓着她的手唉声叹气，“我和你爸爸不会再出去了，以后你想回去就回去，想要我们过来我们就会过来，不要傻乎乎地什么都自己死撑。你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不心疼你心疼谁呢。”

何妍乖乖点头，“知道啦妈。”

何母顿了顿，有些别扭，“你多带着我外孙女回去，我们这老胳膊老腿的成天跑过来太麻烦了。”

言下之意，不管是何妍过去还是他们过来，总归是要常常看看何悠的。

何妍怎么会不明白，都依着答应。

他们分开的时间有些长了，何妍被逼着把这段时间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他们，哪怕是刻意把有些事情说得轻描淡写，仍挡不住何父何母一阵阵地抹泪。等把一切都说完，何父何母如获珍宝地亲着何悠时，何妍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这已经是她所能想象的最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