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647【公元210年】曹操的《自明本志令》光明磊落 字字真挚

柏杨版资治通鉴文稿 

4十二月己亥日（十二月辛丑朔，没有己亥），曹操发表文告（《自明本志令》），说：“我最初被保荐当‘孝廉’（时曹操二十岁），自己知道不是身藏深山的知名之士，恐怕世人把我当成凡夫俗子。为了推广教化，争取名声荣誉，所以在济南国（首府东平陵【山东省章丘市】）时，铲除贪官、消灭污秽（曹操当济南国宰相，所属十余县，县长等官员多阿附权贵，贪赃枉法。

曹操奏报中央，有八人免职，境内肃然），公平正直地选拔人才，因此受到豪门强族的愤恨。深恐招来杀身毁家之祸，所以声称有病，辞职回乡。那时年纪还轻，就在谯县（曹操故乡·安徽省亳州市）东五十里，兴筑书房别墅，打算秋夏两季读书，冬春两季打猎，预期二十年，等到天下太平，再出来做官。

“然而，却不能如愿以偿，又受到中央征召，担任典军指挥官（典军校尉。参考一八八年八月），一心一意为国家讨伐盗贼（黄巾），建立功勋，只盼望死后墓碑上，题字：‘汉王朝故征西将军曹操之墓’，生平大志，不过如此，想不到不久就发生董卓之难，我遂兴起义军（参考一九○年）。后来，兼任兖州（山东省西部）州长（刺史），击破黄巾变民集团三十万人（参考一九二年）；接着讨伐袁术，逼使袁术穷途末路而死（参考一九九年六月）；讨伐袁绍（参考二○○年），砍下他两个儿子（袁尚、袁谭）的人头（参考二○五年、二○七年）；再平定刘表（参考前年【二○八年】），全国统一。

“我身为宰相，对一个做臣属的人来说，尊贵已到顶点，远超过昔日的愿望。假设国家没有我，不知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也许有些人看见我的力量日渐强盛，而我素来又不相信天命，因之随意猜测，认为我可能有篡夺东汉王朝政权之意；每一想到这些，耿耿于怀。所以特别向各位说明本末，全是肺腑之言。然而，如果打算要求我放弃军队，交还给有关机关，回到我的采邑武平侯国（河南省鹿邑县西北武平城村），则绝不可能。为什么？诚恐一旦离开军队，就会被人谋害。一方面为子孙打算，一方面也考虑到，我如果失败，国家会立刻陷于险境。所以，我绝不会为了一个虚名，而去接受灾祸。

“不过，我的侯爵采邑面积，有四个县之多，人民有三万户，我岂有品德消受！社会仍然混乱，官位不可辞让；至于采邑封土，却可以拒绝。现在，向中央缴回阳夏（河南省太康县）、柘县（河南省柘城县）、苦县（河南省鹿邑县）三县，以及二万户人家，只保留武平一万户人家。姑且减轻诽谤议论，减少我所承受的压力。”

曹操这项《自明本志令》，光明磊落，字字真挚。他坦率地承认：并不是从小就胸怀大志，而是时势推演，才把他推上高位。而既被推上高位之后，他就等于骑到猛虎背上，到死才能下来。他坦白地说明他面对的困局，这是专制政体特有的困局，任何人都无法突破，那就是：他不能放弃军权。韩信、韩馥等人的命运，都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大多数政治性文告，都是虚情假意，说些谎话、大话、空话。《自明本志令》之可贵，曹操之可爱，就在于有异于此。

5前荆州（湖北省及湖南省）全权州长（牧）刘表的部属，大多数归附现任荆州全权州长刘备，刘备因为周瑜所拨付的土地太少（荆州所属八郡，周瑜仅指定长江以南四郡），不能容纳他的部众，于是由公安（荆州州政府所在·湖北省公安县）亲自前往京口（孙权总部·江苏省镇江市），当面向孙权要求长江以北四郡。

南郡（湖北省江陵县）郡长周瑜得到消息，紧急上书孙权说：“刘备是一代枭雄，又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绝不可能长久屈居人下。我认为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把刘备扣留，给他兴筑广大豪华的住宅，多多供应他美女和其他声色犬马，使他耳目迷恋。然后，把关羽、张飞分开，各派驻一个地方；使像我周瑜这样的将领，得以率领他们作战，大事可以完成。如果把土地分割给刘备，作为他的资本，把三个人聚集在沙场之上，那就跟蛟龙遇到浓云大雨一样，不可能再留在水池之中。”彭泽郡（江西省湖口县东）郡长吕范，也劝孙权扣留刘备。但孙权认为曹操仍雄踞北方，正应该广揽英雄豪杰，拒不接受。

刘备返回公安，稍后，听到这些内幕，叹息说：“天下智谋之士，看法都差不多。当时诸葛亮曾经劝我不要去，正是忧虑会发生这种事情。然而，我正在危急，不得不去。细想起来，真是凶险，几乎逃不出周瑜的毒手。”

6周瑜前往京口（江苏省镇江市）晋见孙权，说：“曹操最近受到挫败，有腹心之忧（指曹操威望跌落，内部可能有人背叛），所以不能跟将军（孙权）再在战场上一决雌雄。我请求跟奋威将军同时西征，夺取蜀地（指益州【四川省及云南省】），并吞张鲁（时据汉中郡【陕西省汉中市】）；然后，奋威将军留下来镇守，跟凉州（甘肃省东部南部）地方民兵首领马超结盟。我则回来，跟将军（孙权）一同进军襄阳（中央【首都许县】所设之荆州州政府所在县·湖北省襄阳市），压迫曹操，北方大有可为。”孙权应允。奋威将军是孙坚的侄儿（孙权堂兄）、丹阳郡（安徽省宣城市）郡长孙瑜。

周瑜返江陵（南郡郡政府所在县·湖北省江陵县），整理行装，可是却在中途患病，生命垂危，上书孙权说：“命有长短，诚不必悲伤。只恨心中这一点微小的志愿，不能实现，再无法执行你的命令。如今，曹操在北，局势还不安定。刘备借住在西，好像家中养着一只虎豹。天下大事，不知道将在什么局面之下结束？这正是全体干部奋发忘食之日，也是至尊（孙权）处心积虑之时。鲁肃性情忠烈，临事不乱，可以代替我的职位。幸而我的建议有可以采纳之处，死也不朽。”

就在巴丘（湖南省岳阳市）逝世（年三十六岁）。孙权得到消息，大哭说：“周瑜有辅佐帝王的才能，却忽然短命而死，我将依靠何人？”亲自西上奔丧，在芜湖（安徽省芜湖市）迎接到周瑜的棺柩。周瑜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孙权教他的长子孙登，娶周瑜的女儿。任命周瑜的长子周循当骑兵总监（骑都尉），把女儿嫁给他。周瑜的次子周胤当农垦司令（兴业都尉），把孙氏宗室的女儿嫁给他。

最初，周瑜跟孙策结交（参考一九四年），孙权的娘亲吴太夫人又命孙权把周瑜当做兄长。当时，孙权官位不过是一个“将军”，所属将领以及宾客们，礼节还都十分简单，只有周瑜毕恭毕敬，一见面便以臣属自居。江夏郡郡长程普，因为年长之故，屡屡凌辱周瑜，周瑜委曲求全，始终不跟程普计较。后来，程普受到感动，对周瑜十分敬重亲近，告诉别人说：“跟周瑜交往，好像饮下美酒，不知不觉就会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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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原文 

十二月，己亥，操下令曰：“孤始举孝廉，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恐为世人之所凡愚，欲好作政教以立名誉，故在济南，除残去秽，平心选举。以是为强豪所忿，恐致家祸，故以病还乡里。时年纪尚少，乃于谯东五十里筑精舍，欲秋夏读书，冬春射猎，为二十年规，待天下清乃出仕耳。然不能得如意，征为典军校尉，意遂更欲为国家讨贼立功，使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此其志也。

而遭值董卓之难，兴举义兵。后领兗州，破降黄巾三十万众；又讨击袁术，使穷沮而死；摧破袁绍，枭其二子；复定刘表，遂平天下。身为宰相，人臣之贵已极，意望已过矣。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或者人见孤强盛，又性不信天命，恐妄相忖度，言有不逊之志，每用耿耿，故为诸君陈道此言，皆肝鬲之要也。

然欲孤便尔委捐所典兵众以还执事，归就武平侯国，实不可也。何者？诚恐己离兵为人所祸，既为子孙计，又己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也！然兼封四县，食户三万，何德堪之！江湖未静，不可让位；至于邑土，可得而辞。今上还阳夏、柘、苦三县，户二万，但食武平万户，且以分损谤议，少减孤之责也！”

刘表故吏士多归刘备，备以周瑜所给地少，不足以容其众，乃自诣京见孙权，求都督荆州。瑜上疏于权曰：“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为人用者。愚谓大计宜徙备置吴，盛为筑宫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娱其耳目；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挟与攻战，大事可定也。今猥割土地以资业之，聚此三人俱在疆场，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吕范亦劝留之。权以曹操在北，方当广揽英雄，不从。备还公安，久乃闻之，叹曰：“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时孔明谏孤莫行，其意亦虑此也。孤方危急，不得不往，此诚险涂，殆不免周瑜之手！”

周瑜诣京见权曰：“今曹操新政，忧在腹心，未能与将军连兵相事也。乞与奋威俱进，取蜀而并张鲁，因留奋威固守其地，与马超结援，瑜还与将军据襄阳以蹙操，北方可图也。”权许之。奋威者，孙坚弟子奋威将军、丹杨太守瑜也。周瑜还江陵为行装，于道病困，与权笺曰：“修短命矣，诚不足惜；但恨微志未展，不复奉教命耳。

方今曹操在北，疆场未静；刘备寄寓，有似养虎。天下之事，未知终始，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虑之日也。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傥所言可采，瑜死不朽矣！”卒于巴丘。权闻之哀恸，曰：“公瑾有王佐之资，今忽短命，孤何赖哉！”自迎其丧于芜湖。瑜有一女、二男，权为长子登娶其女；以其男循为骑都尉，妻以女；胤为兴业都尉，妻以宗女。初，瑜见友于孙策，太夫人又使权以兄奉之。是时权位为将军，诸将、宾客为礼尚简，而瑜独先尽敬，便执臣节。程普颇以年长，数陵侮瑜，瑜折节下之，终不与校。普后自敬服而亲重之，乃告人曰：“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