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随笔 | 我与这座城市的连接

新年随笔 | 我与这座城市的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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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的最后一天,因为雪后初霁,天空格外明澈,虽然冬日的风吹得凛冽,但太阳光芒四射,让人觉得冷也值了。经过前一阵长时间的阴天与雾霾,晴朗在冬日里十分值得珍惜。而那天恰好是农历冬月十七,头天晚上的月亮特别亮,月光穿透云层,直射到屋顶上。

 
     我驾车行驶在合肥环城公园的路上,湛蓝的天空做背景,黑灰色的树枝在上面作画,行人稀少,能听见车轮声,间杂着几声鸟鸣。
环城路一直是我最喜欢合肥的街道,它与一条水系相伴,环绕着合肥老城,被誉为城市的“翡翠项链”。每次一进入环城路,我的心就安静下来,她有一种踏实的烟火气,又有不沉沦于琐碎的优雅气质。柏油路总是干净的,两侧绿荫相合,车行其中,耳边似有音乐,我忍不住录一小段视频,记录那时的静谧美好。

    

      我到合肥快30年了。刚来时就听说了逍遥津公园,还有个没有围墙的环城公园,专门到这里拍照留念,还看到了北方见不到的白鹭鸶。那也是冬日,公园仍有绿意,水面也是流动的,这些让从天寒地冻的北方到来的孩子印象深刻。

     只是现在看那时照片上的我,少有笑意。因为与这座城市的首次连接来得太突然,粗线条的父母基本没有给我解释,居住10年的房子一夜之间就都被装进纸箱运走。刚过完年就告别一大家子,正月初六坐上来合肥的火车。车上特别湿冷,那是我对所谓南方的初次印象,我的脚被冻得生疼。没有直达车,清晨在蚌埠转车,跟我们一起上车的乘客用扁担和竹筐挑着鸡鸭鹅,叽叽咕咕、一地粪水,拥挤着晃到了合肥。刚来时,住在父母单位卫生所的二楼,房间有个炉子,用来生火和取暖,但是室温远不及北方的冬季。又因为是寒假期间,我没有来得及向同学们告别,也没有电话可以联系,总之,一切一下子都变了,我被抛入孤独。那时的合肥城市范围很小,商场货架看上去空空的,学校老师和同学的口音我一段时间内都听不懂。加上后来遭遇校园欺凌,班主任老师给我单独上课时伸出的恶心的咸猪手,每天挤也挤不上去的4路汽车,一条多少年也无法开工的徽州大道......这座城市与我的初次连接十分生硬,以至于合肥的冬天一到灰蒙蒙的时候,就唤起我的青春期记忆。那时,我很诧异,北方人夏天才穿的雨鞋、打的雨伞,为什么会在冬天出现,并且冬天降下的不是棱角分明、晶莹的雪花,而是雨水。北方的冬天不下雨。


     后来,我曾不止一次地尝试离开,因为觉得自己是异乡客。但同时,每次回故乡时,又觉得自己也不是那里的人了,觉得那里干燥、与人对话时听得出自己口音的改变。时间,让故乡成为异乡,让异乡成为故乡。就像意大利作家路易吉·皮兰德娄的小说《已故的帕斯卡尔》里的主人公,不断成为另外的自己,再回到过去的情景,却仍然不是自己了。


     你说,我们可以把人生定义为不断地告别,还是不断地更新呢?

     2020年12月31日的这一天,我穿过环城公园去少年儿童图书馆退阅读卡。卡片在身边放了十年,孩子已经“超龄”了。看到图书馆,她仍然那么新、更漂亮了。在孩子幼年时,不惜穿城而过、每周带她去读书、借书,很满意城市里有一个专门服务于少年儿童的图书馆,虽然只有一个。这些年来,城市里的图书馆越来越多,我家的书也满得快摆不下了,被书环绕如坐拥城堡,与作者交流是我们跟生活保持距离的一种方式。

证件和卡片递给办事人员,她留下复印件、查了记录,就爽快地退了押金,还让我选一个小礼物。我拍下电脑里显示的办卡记录做纪念。在这个城市,我已度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青年阶段,完成了进入职场、买房装修、结婚生子等人生大事,时间似乎就这样倏忽而过。出门时拍了图书馆门头的照片,匾额大字还跟崭新的一样,她将继续陪伴小读者们的童年,而我们不会再来了,颇有“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意味啊。

        

      退完卡继续开车“赴约”---去见我的Tony---吴老师,在一年的最后一天剪发,辞旧迎新、从头开始。想来我已追随吴老师十年了,从他刚从北京回合肥,到他离开发廊开起自己的店,现在已经是儿女成双的父亲了。他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积累,坚持学习和更新,这些年来老客户稳定、新客户渐增,手艺不断精进,总能让人满意。虽然我的发型常年不变,但经他的手打理过的发丝总是服服帖帖,心情跟着愉悦起来,今天剪完发又忍不住跟吴老师合影留念。他曾说希望成为日本资深发型师那样的人物,干到八十岁。那就让我做你的骨灰级老客户吧,每次理发时聊着闲散的天,看生活缓慢细碎的变化,以及变化中的坚持。

在一个城市生活的累积,就包括几家熟悉、固定的店。掌门人对品质的追求以及对你的了解,让你们之间无需多言,去了之后有种放松,不知不觉成为你生活中的一部分。


     我对城市的感受是既身在其中,又时不时抽离,就像经常对自我的审视,反思其合理性以及荒诞。在很长时间里,我与这座城市的连接是通过电台主持人的工作。每天直播节目时,跟看不见、听得着的听众交流。直播的感觉很“刺激”,因为主持人不允许出错,并且,你永远不知道听众会说什么,你必须时刻准备着。这种既期待又忐忑的心情让直播节目变得紧张有趣,如果当天应对得当,会有成就感。在曾经一档名叫《一路飞扬》的节目中,人们通过互帮互助建立连接,以电台节目为媒介,不相识的人为彼此提供信息帮助,后来发展为实际的帮助,听众自发成立了爱心车队,送爱心活动至今仍然继续着。

可惜后来因为领导变动,这档节目被取消。不少听友表示遗憾,一位淮南的出租车驾驶员在车后窗玻璃上贴“怀念一路飞扬”贴了很久,这张照片我依然留着。我与听友之间的感觉,就像老朋友似的温情,并不需要见面,但心里惦记。后来我离开了电台工作,这份连接暂时断裂了。


      再与社会产生连接时,是通过植物为媒介。源于对花园植物的喜爱,我发起一个自媒体《花园家》,认识了许多有同好的花友。每个人都有自己与植物的故事,有的有关健康、有的有关情感。植物带给人治愈的力量、带给人心情的愉悦、对美的惊叹、对自然的敬畏。在过去一年里,我制作了对私家花园拜访的节目,组织了花友聚会活动。我发现喜爱植物的人拥有勤劳、积极、平和的特质,并且大部分人都乐意分享。也许是植物的陪伴与启发,让人们得以将生活的残酷、人与人之间的竞争与倾轧暂时搁置。对植物的热爱,与对书籍的热爱一样,给我们的心灵一个缓冲地带,保持与社会生活的距离。今年,我将学习花草养护和园艺知识,把自己的小花园打造好,去拜访更多的私家花园,组织更多花友们喜欢的活动,因为以植物为媒介产生的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是平等的、美好的,她应该在这城市生发,抚慰更多的心灵。而我,因为这份重新建立的连接,已经如藤曼一般把自己网罗在这座城市里。

 

     30年,合肥的变化是巨大的,当年二环路就是城乡结合部,再向南一点就是农田。现在的城市新颖大方,整洁时尚,经常给人惊喜。中学时骑自行车上下学的一条路,晴天土雨天泥,现在早已经过不断拓宽成为主干道,走在它翻修一新的人行道地砖上,会心生感慨。

当我回忆与这座城市的连接时,发现我已“长”在了这里,她的变化包含我的变化,我需要关注她的信息借以调整我的生活方式。在过去的日子里,我已不知不觉地在这座城市里累积了许多情感:亲情、爱情、友谊,她们是我的一部分,她们让我完整。在2020年的最后一天,我忽然发现我再也离不开这里了,并且恐怕是心甘情愿地留下。


      我在这里生出孩子,陪伴她成长,她成为我家唯一一个土生土长的合肥人;我在这里继续我热爱的小事业,将植物能量传递给更多的人;继续教我的学生,用专业和爱心帮助他们成为更好的自己;用声音和镜头记录下生活,看它向前;新年里重拾运动习惯、继续读书、种花、关爱朋友...我想我完成了与这座城市的连接,心安定了下来,我是一名新合肥人,参与了她的建造与自我的重塑。

     驾车行驶在环城公园的路上,天空湛蓝,我内心平静自如,生发喜悦。对了,这一天我还送了老朋友自己烤的小饼干,日子要过得像它的一样,暖和甜。


                                                                                              图片来自摄影师刘涛(微博:Grinch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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